“还有这些。”姜鸿又指了几道题,路迢遥都一一耐心地讲解。
有时候她记不太清高一的知识范围,还会翻一翻姜鸿的教材和教辅,争取让所有的解题思路都落到最基础的那个点上。
“铃铃铃——”
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起。
“快上课了。”路迢遥刚好把姜鸿指出的最后一道题讲完。
“你再自己琢磨琢磨,我先走了。”路迢遥合上笔盖,心情愉悦地拍了拍姜鸿的肩膀,拿起装订成册的竞赛题便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教室。
“好。”姜鸿脊背一僵,愣愣看着路迢遥远去的身影。
为了方便各个年级的学生参加竞赛班,张泽刚的课开设在另外一栋单独的教学楼,路迢遥为了准时赶过去只能加快脚步。
路迢遥也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怎么了,总之好像一整个傍晚都挺开心的,笑容都没有消失过,尤其是跟姜鸿讲题的时候。
姜鸿收起路迢遥方才留下笔迹的草稿纸,物理老师蒋长明已经踏进教室前门。
晚自习虽然名为自习,但不全是自习。
一中的课程表上一共安排了四节晚自习,其中前两节由老师讲课或者做其他安排,剩下的两节才是由学生自由支配时间的晚自习。
而今晚的前两节是物理晚自习。
教室里安静下来,蒋长明让众人拿出物理试卷。
姜鸿对照着蒋长明写在黑板上的选择题答案,正确率勉强让他满意。
除去基础科目,他的物理、化学和生物成绩在这竞争激烈的一中还算中上水平。虽然比不得路迢遥次次都接近满分,但至少让他觉得自己可以离路迢遥更近一点,哪怕只是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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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迢遥小跑着来到竞赛班的教室,踩着铃声和张泽刚并肩进入教室。
教室宽阔而学生不多,所以每个人都没有同桌,只有张泽刚组织他们相互讨论共同解题的时候,学生才会坐到一起,相互提出自己的猜想然后合力演算验证。
“学会踩点到了?”张泽刚看着路迢遥呼吸急促地坐到位置上打趣道。
“那下次争取不让您发现。”路迢遥笑了笑,翻开竞赛题。
竞赛班的环境更让她觉得自在,这里的每个人大多数时候都拥有奇思妙想,大多数时候都简单纯粹,有张泽刚引路,他们的思想相互碰撞,热情高涨。
“好了,开始上课。”张泽刚轻咳一声,笔迹潇洒地将他布置的作业的答案写在黑板上。
路迢遥一道一道对照,全对。
“没有全对的站起来。”
班里一半的学生站了起来。
张泽刚示意他们都坐下,“预赛在今年五月份,难度不大,以你们的水平,那就是过家家。”
“所以你们现在要准备的是九月份的联赛,而我选择的题目也是联赛的水平。”
“第一节课你们就错题自由讨论,相互之间交流一下,下一节课我会选几道题着重讲解。”
张泽刚的话音刚落,教室的学生前后之间便围到一起,路迢遥的答卷被周围的人拿着研究,有人大彻大悟,有人叹息自己计算失误。
不过半个小时的时间教室里的讨论声便低下来,张泽刚站起身问道:“错题都讨论完了?那就听我讲了。”
张泽刚拿起粉笔在他提前画好的几何图形上做出好几条辅助线,路迢遥看着那与自己画在草稿本上的一模一样的辅助线,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张泽刚滔滔不绝地叙述自己的解题思路,路迢遥拿着笔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虽然她的大体思路和张泽刚一样,但比起老师,她的解答过程还是显得有些冗余。
张泽刚说得嗓子有些干,停下来喝了一口水才接着说道:“这道题值得反复琢磨,说不定你们会想出更简便的解法。”
“铃铃铃——”
“好了,我不拖堂,明天我们讲27题,数论的那一道。还有什么问题可以来办公室找我。”
路迢遥并不着急收拾东西,剩下的两节晚自习竞赛班的学生大都会选择继续留在竞赛班的教室,一是方便请教张泽刚,二是方便和其他人继续讨论。
当然,有其他安排的学生也可以回各自的教室做自己的事。
张泽刚既然提到了27题,路迢遥当即便决定重新整理自己的思路再来审视一下那道题。
最初她做的时候花费了不少时间,勉强得出答案,但显然还不够,做一件事就要做到臻于完美,尤其是数学,这是路迢遥为数不多的追求之一。
“铃铃铃——”
第三节晚自习上课。
“铃铃铃——”
第三节晚自习下课。
“铃铃铃——”
第四节晚自习上课。
草稿纸写了满满当当十多页,路迢遥还是没有新思路,脖子有些酸痛,教室里的人已经离去大半。
轻叹口气,路迢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竞赛班所在的教学楼离学生公寓比较远,所以路迢遥大多数时候都会选择先回到本班教室,然后等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后再前往学生公寓。
由于本班级住校的学生并不多,女生只有七个,一个六人寝,独独多出一个人。
路迢遥不想将就其他人的作息,更不想和其他班的人拼拼凑凑在一起,于是便向孙秀林申请独自一个人一间寝室。
校长当初对她许诺了各种优渥条件,一间寝室本就是无足轻重的事,于是孙秀林也批复地干脆。
回到本班教室,路迢遥低调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就见到姜鸿正在查阅生词。
还有十多分钟就下课,路迢遥不打算再继续和那道数学题较劲,而是将窗户开得更大一些,让风更多一点吹进来,随后她翻开自己从图书馆借来的课外书开始看起来。
姜鸿见路迢遥回到座位,立马坐正身体,翻阅词典的指尖微微颤动,只好拿起笔做掩饰。
纠结半晌,他还是小心翼翼地递了一张小纸条过去:“上课怎么样?”
路迢遥看着那一行明显是临摹着字帖专门练过的笔迹,落笔回复上一句:“还好吧,我的思路没问题。”
“厉害!”
路迢遥的余光将姜鸿脸上的赞许一览无余,她的唇角忍不住微微弯起,却只故作老练地写下一句:“好好学习!”
姜鸿将小纸条收起,依路迢遥的吩咐专心地继续记忆单词。
路迢遥将《明朝那些事》翻到自己上次看的那一页,眼睛盯着一个一个的词语,却怎么也没办法把词语连成句子理解进脑子。
她以前,还从来没有被同龄人这么直白地夸赞过。
她在书里读到过,学生时代大家都是竞争者,尤其在一中,在培优班。
所有人都冲着那为数不多的名校名额,想要在成绩排行榜上步步高升,所以同龄人之间的每一句夸赞都不可避免地会带上嫉妒的成分。
不,也许没有嫉妒那么严重,但一定有羡慕,有不甘心,有想要取而代之的欲望……总之夹杂着些别的东西,总之不够纯粹,不够,好。
因而每次说出夸赞之词都不敢和被夸赞者对视。
偏偏路迢遥知道自己不是心大的人,相反,她知道自己很敏感,对气流敏感,对空气中的一点点气味,对任何细微的声音都十分敏感……
对别人的情绪,尤其敏感。
所以收到的每一句并非发自真心的褒扬和赞美都让她耿耿于怀,她不喜欢这些。
但姜鸿方才写下的那句“厉害!”,他的神情,那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唇角的弧度,面部的肌肉,都如此正常,浮漾在姜鸿身边的气场,没有任何阴暗的成分,只有佩服和赞许……
路迢遥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还是说,是幻觉。
她第一次见到如此真挚的人,真诚,直白,纯粹,不遮不掩,发自内心的,那种善良,就是——好。
手指停在书页上半晌没动,路迢遥惊觉自己居然也会走神,眼皮跳了好几下,提醒自己赶忙回过神来继续看书。
也许凡俗人间本没有绝对的纯粹,人只能不断接近纯粹,也许她所执著的好与不好,本来就说不清。
“铃铃铃——”
最后一节晚自习下课,教室里的学生仿佛重获新生一般纷纷站起身活动筋骨,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
白炽灯的光从头顶泄下来,路迢遥从书本从回神,那一刹那之间她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很快回过神,她只将草稿本,几支笔,竞赛题和那本《明朝那些事》装进书包。
姜鸿合上笔盖悄悄瞥了路迢遥一眼,对方如梦初醒般的恍惚神情被他捕捉到,傻愣愣的,姜鸿还是第一次见,于是忍不住微微勾起唇角。
姜鸿将数学教材和练习册装进书包,两人前后站起身比肩走到教学楼底。
“再见。”路迢遥向姜鸿摆摆手,侧身便向学生公寓走去。
“再见。”姜鸿挥手,目送的路迢遥的背影走出十米远才回过神,缓缓放下手朝校门走去。
姜家的司机将车停在学校大门一侧,姜鸿努力在灯光与人影交杂的环境里辨认出姜家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