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皇子善战,但却非常嗜杀,他毫无怜悯心,屠城焚烧,无恶不作。
老大夫虽然为西戎人,但并没有那种征战的野心,他以救人为己任,如今看到自己曾经到过的地方,或许见过的诊治过的百姓,遭遇如此劫难,自是无法接受。
然而他也无法做任何,四皇子这种人,定然不会听别人的话,谁敢忤逆他,便会死的很惨。
老大夫还有妻子儿女,无论怎么样,他都想活着,于是只能无奈地为四皇子配他想要的方子。
四皇子对他的医术还算满意,每次从战场上下来,都让老大夫来为他诊伤。
老大夫越发发觉四皇子如何可怖无情,他想过逃走,但抓他来讨好四皇子的人,却用他的家人来做威胁,要他一直满足四皇子的要求。
四皇子甚至命令他配制用于刑讯的方子,吃下去便内脏如刀绞,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老大夫不得已研制这些玩意儿,不忍心地连着解药一同奉上,希望有人能捡回条命。
但四皇子却毫不在乎,他不会留任何人的性命,杀人了对于他来说,会让他觉得爽快!
这种情况,到庄将军带领着庄小将军和贺小将军横扫边境战场后,越发的严重了。
四皇子为了西戎王的位置,很不是带领骑兵南下,打到对方内腹才好。
但却屡屡失利,庄将军宛如神兵天降,似能预测四皇子的想法一样,四皇子怎么都打不赢。
为此,四皇子无法接受,变得更为狂躁。
他杀人祭旗,不仅杀俘虏,甚至连自己的士兵都杀,看谁不顺眼都会一刀劈过去,每当一战战败,回来后便会再次血流成河。
西戎是个彪悍的民族,但对四皇子如此残暴的举动,依然不适。
士兵们为了不被四皇子杀死,战场上只得越发的拼命,可没有用!没有用!
都是无用功,他们节节败退,慢慢地推退进了西戎的地界,又被逼着往里继续退。
在根本无法喘息的战争中,西戎已经被攻下六座城池了!
整个西戎军队都处于阴霾绝望之中,不知道是被敌人杀死,还是被四皇子杀死。
贺平延征战的同时,也在寻找老大夫。
上次他为还是太子的嵇书悯看病时,嵇书悯曾想让他留在京城,而老大夫却不愿。
嵇书悯也不强求。
没找到老大夫,只找到了他焦急的家人们,从他家人的口中,得知了老大夫的去处。
抓了老大夫的人,同时留了人在他亲人身边监视他们,在听到消息传来的一瞬间,老大夫冷汗都将后背湿透了。
在那一瞬间他急中生智,在威胁自己的人还未透露到四皇子面前时,他先一步开口。
像四皇子秉明,说有人通过他的家人安危来让他对四皇子,对西戎不利,让他做细作。
他自知对方不可信,便来向四皇子坦白秉明,请四皇子以自己做反间计,打探对方的底细,周旋保住他的家人。
四皇子那双阴毒且森寒的眸子如钩子一般,狠狠扎在老大夫身上。
老大夫垂着头暗自闭眼,等待着四皇子的决定,最终,他听到一声冷哼:“细细说来。”
若非他的医术的确高超,四皇子定是一刀斩杀了他,管他三七二十一,惹了他心烦的人,先杀了再说。
但军中又没有比他技艺更好的大夫了。
老大夫勉强过关,吓得魂儿都要没了。
后来与贺平延联络上了后,听贺平延说了当时的计划,早已解决掉了监视的人,并且将他的家人转移走了。
老大夫毫不客气地回信:鬼知道你们安的什么心?他们是用我的家人做威胁,你们就不是了?
都是腌臜小人,泼皮无赖!竖子言而无信!不光明正大,不配为人,都是猪狗!
贺平延本就不怎么善言辞,还是用密信往来,老大夫的信回来时,贺平延第一次见到那么长的密信,也是第一次从密信中看到了诸多不雅骂人的词汇……
庄玉寻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的,简直要把那封密信抄写一遍来珍藏。
这封信也是她主张,直接寄到了嵇书悯的手中,于是嵇书悯没又用贺平延再与他通信,而是自己与他写信沟通。
不知道嵇书悯与他说了什么,老大夫居然心甘情愿地,与贺平延庄玉寻里外迎合,做起了双重细作,将他所能探听到的,西戎的辛秘,传递给庄贺军队。
由此,庄将军才能尽快地掌握了西戎内部的情况,以及在四皇子的残暴镇压下,早已涣散的人心。
又是几次大捷的战役下来,西戎军内部早就无法凝聚起来了,西戎王这些日子震怒,催促着四皇子尽早打出战果来!
内外压迫下,四皇子变得失去了理智。
他想要强行攻破,却无果,反而自己受了不轻的伤。
在老大夫为他上药包扎时,他猛地掐住老大夫的脖子,阴恻恻地诘问:“为何本王子打不赢?为什么!”
老大夫那一瞬间以为自己命休矣。
却只能从喉咙里挤出话来:“四殿下……您,您的伤口又裂开了……”
然后他眼前一黑,被四皇子重重地摔在地上,一把老骨头疼得感觉似断了几根,却暗中庆幸,捡回了一条命。
“来为我包扎!”
“是,是是……”
经此一事,老大夫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毙了,他虽是医者,但同样看重自己的性命。
他没什么仙风道骨,他只是个俗人,无论在哪儿他都想活着。
于是便开始暗中给四皇子下了药,不能太过明显,四皇子能坐到现在的位置,除了凶暴,自然也有其过人的地方。
不能太明显,老大夫给他用了轻微致幻的药材。
这也为后来庄将军斩杀四皇子,起了不小的作用。
庄将军因为此事,也承嵇书悯的情。
情分与信任都是在慢慢相处中出来的。
四皇子死后,西戎军心涣散。
一部分军队逃回了西戎国都,其余很大一部分无牵无挂的,零零散散当了逃兵,毕竟只要还身处西戎的军队中,便还是要继续征战的。
西戎近百年来,经历了几任国君,就没有一天是不陷入到战争中的,永无安宁之日。
他们就算是流离失所,也不愿意在整日征战了。
西戎这次败得太惨了,也许未来几年都无法缓过劲儿来。
边境的百姓都松了口气,在西戎四皇子被斩首的那日,奔走相告,有家人被其残害过的,点香焚纸,以告亡灵。竟是过出了年节的氛围来。
庄将军也松了口气儿。
边境终于是能过几年安稳日子了,接下来便是要担心他们庄家自己了。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历朝历代经常发生的,庄将军怎么会感觉不到,皇上对自己执掌兵权,早已心生间隙不满了……
虽说臣为君死,但也要分怎么死。古书还道:民为贵,君为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若武将都被皇上的多疑与不喜所累,那边境的百姓又怎么办?
皇上朝臣,坐于高堂之上,时间久了,谁又真的能看到江湖之远是什么样子的。
太子殿下看得见,或者说,至少现在看得见。
当年的荒唐事儿,若不是太子殿下一力擎起,竭力斡旋,边境的战事早就打不下去了,承载着边境血泪的钱粮,不知道肥了哪个肚子。
庄家的命永远与边境系在一起,原来的太子殿下,现在的三皇子殿下,是庄家最看好的。
庄家和贺家是世交。
如果不出意外,以后还会是姻亲,贺调与虽为人刚正,但却是非分明,他不参与党争,但若嵇书悯想做的事正确的,利于民的,他也不会袖手旁边,若有人想无故污害他,他与庄家也不会坐视不管。
陆梨阮半听半猜,终是将这庞大而复杂的关系网,横贯了数年才终是结成闭合的阳谋,弄得清楚。
叹为观止……
其实叹为观止已经远不能形容陆梨阮的心情。
嵇书悯似只是坐在这儿,所有的事情便全都在他心中,件件清晰,事事不落,他如最有技艺的能工巧匠,一点一点的编织起来。
看似零散的事情,都能运用其中,丝丝入扣,巧夺天工。
有的地方,陆梨阮不知道他的脑子究竟是如何那般转变的,就像能从看病的大夫,最终运用成击垮西戎的一颗重要棋子。
而这枚棋子,在西戎那边用完后,还得回来给他继续看病……
看样子,还对他十分的心悦诚服,甚至是带着感激的,为他看病也会尽心尽力。
除了精明的布局,嵇书悯自己的人格魅力也不容小觑,陆梨阮未见过他曾经的模样,但无论是从任何人口中,都听得到太子殿下风华无双。
但也不限于从前,如今的嵇书悯,虽看着不似从前,但陆梨阮觉得他风骨依旧,无半分折损,心性如常,甚至更添磨砺坚毅。
更有意思的是,琢磨嵇书悯布下的局,每一环每一扣,竟都没有腌臜龌龊,他善阳谋,以利益给予交换与恩威并施为主要。
收买太好,靠银钱受贿结党营私,或是阴谋勾结,对于嵇书悯来说太低级了,那样以他谨慎而算计精妙的个性来说,不划算,也不牢靠。
恩高于恨, 能做得出阴损事儿的人,在嵇书悯这儿,也并非可用的良人,他为自己铺的路上,不需要这样人的掺和……
陆梨阮感觉自己根本消化不来。
从前还想着在嵇书悯身边,学点心眼子。
笑死……根本学不会。
发觉陆梨阮看自己,嵇书悯放下刚才诊脉掀开的袖子。
腕子一转,指尖敲敲桌面,让陆梨阮回过神:“梨阮在想什么?”
在想你到底是人长了心眼子,还是心眼子上面长了个人。
贺平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陆梨阮点点头:“娘娘,玉寻托我给您带封信。”
他掏出个信封来递给陆梨阮。
自从庄玉寻回了边境后,偶尔会与陆梨阮通信,但因为太远了,往往前一个季节送出来的,后一个季节才到。
陆梨阮在落叶泛黄,踩在脚下沙沙响的时候,接到了庄玉寻描绘边境之夏的信件。
她讲被晒得干枯的河床,姑娘去打水时红彤彤的脸。
讲夜幕上,垂得似要砸在脸上的星斗,将随风狂舞点燃野草的大火,将本就干热的夏,燎得更为灼人。
她用词豪放随意,写出来的词句生机勃勃的,一如她本人一般,充满了不息的生命力。
在打开信件的那一刻,陆梨阮看见了边境的秋天。
今年的秋格外的喜悦,边境的粮食终于长大,不会在青涩未挂穗儿前被踩烂。
陆梨阮想给嵇书悯瞧瞧,却见他眸光扫了过来,勾了勾唇角。
忽然,陆梨阮脑海中划过一个念头。
从最开始,自己与庄玉寻的减免便是在嵇书悯面前,那次必然是偶然的,是陆梨阮强行地打断了原本应该发生的剧情。
但是后来,自己慢慢与庄玉寻成了朋友,是不是也在嵇书悯的预料之内呢?
庄家与贺家是姻亲是一层保障,自己与庄玉寻之间的熟识,是否也是搭在其中的一条细细的线呢?
“怎么了?”嵇书悯身子前倾,老大夫手抵在他的背脊上,查看他骨头的情况。
“即便有了知觉,往后想要站起来,也难啊……”老大夫直言:“现在能不能站起来都是次要的,看殿下能否挺过下面的关节吧。”
他留下了接下来的解毒方子。
陆梨阮本想让他在府邸住下,然而老大夫却拒绝:“有老夫在没老夫在都无妨,老夫也没办法给他减轻半分,娘娘多费心吧,老夫也要去见见自己的妻儿了!”
他已经好久都未见过自己被救回京城的家人了。
等贺平延与老大夫一起离开,陆梨阮自己合计半天,终是问了出来:“你从前,到底有没有算计过我?”
“没有。”嵇书悯回答的干脆,不假思索。
“为什么……”
“我当时在想,那般光景下,非得嫁给我的姑娘,得是有多笨。”嵇书悯低低嗤笑出声。
“瞧见的时候真挺笨的,直愣愣的,竟还有爱钻狗洞的癖好……”
“我没有!”陆梨阮恼羞成怒地扬声打断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