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最后也未对陆梨阮做什么。
陆梨阮对此并非一无所知,有次回宫去给太妃娘娘请安时,太妃娘娘提点了她一嘴。
陆梨阮颇为震惊。
皇后如今是要与每个人做敌人啊!陆梨阮觉得,自从她回宫后,心中的恨便再没法压抑了,大概每个人于她心中,都是造成她的不幸的一部分。
她好像已经被困住了。
陆梨阮并不可怜她,她一旦有机会,便要伤害旁人,这种人,若顺风顺水地走到高位,说不准会发生什么。
“你说,若当日皇后娘娘斗赢了,现在宫里面是什么光景?”陆梨阮曾经问嵇书悯。
“不知。”嵇书悯摆摆手示意陆梨阮别动。
陆梨阮叹了口气,最近嵇书悯热衷于画人,陆梨阮便被他左摆弄,右摆弄,有时一个姿势坐了半个时辰,动一下还要被埋怨。
“你都不让我画你!”陆梨阮撇嘴。
“梨阮画的东西要是留下了,往后人都得觉得我生得那般丑……”嵇书悯轻笑。
“然后想知道,我是怎么得到梨阮倾心的。”他放下笔,工笔画一般的眼眸笑得弯弯的。
陆梨阮有一瞬心虚,但被他凑过来的漂亮模样晃了神。
嵇书悯一直是好看的,但他的好看完全被他周身的气势所压,比起注意他的容貌,过去众人更会在意他的权势,他的才能,等他失势了后,又审判他的性格,道他阴鸷狂肆,惧他心性无常,手段狠厉,几乎没人在意他长得有多好看。
嵇书悯也并未觉得,并非不知自己生得周正,但这些于他而言,或者于他们这些皇子,权势重臣来说,并无要紧,不过是锦上添花罢了。
直到遇到陆梨阮。
嵇书悯第一次发觉自己好看的很具象化……
在最开始,梨阮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睛的时候,便看着自己的脸走神。
嵇书悯那阵恹恹的,了无生趣,却被陆梨阮这般样子取悦到了。
当时的太子殿下见惯了阿谀奉承,见惯了阴一套阳一套,忽然见到这般直白无声又隐藏不住的赞赏,并不是喜爱赞赏他的身外物,而是他与生俱来的本身。
嵇书悯从来没告诉陆梨阮,他当时的确对自己残破的身子自暴自弃过,是陆梨阮不自知的注视,伴着他走出来。
陆梨阮以为嵇书悯从不在乎这些,但既生而为人,又怎么会不在意自己的残缺,不过是精神强大,能尽量看开忽视罢了。
但梨阮喜欢,梨阮爱看……
“你这么笑着看着我干什么?”陆梨阮见他不画了,动了动发酸的肩膀。
嵇书悯让她坐在自己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给她按着。
“我画的梨阮,是带着欢喜的心意画的,往后只要有人瞧见,便知我有多么的心悦你。”
陆梨阮发觉嵇书悯这张嘴,好也是他,坏也是他,好的时候他说出的话能把你的心用蜜糖腌渍起来,他想让你不舒心时,说的话恨不得让你想把他弄死。
等陆梨阮被他哄得晕头转向时,嵇书悯已经可以不用看着她便能画了。
皇后垂眸看着容贵妃歇斯底里,想起了当年的自己。
自己当年比她还要更加狼狈,孤立无援,求遍了所有人,但却没人能帮上自己。
看着现在的容贵妃,皇后没有半点心软。
“你哭成这样做什么呢?佛家讲究因果循环,你这样……也算是遭报应了吧?”皇后蹲下身子,拉过容贵妃的手,让她摸了摸自己手腕上的佛珠。
虽然皇后并无可怖的神情,但容贵妃却被吓得连连后退,在摸到那串冰凉的佛珠时,如同被烫到了一般,发出恐惧的尖叫,毫无形象地,爬着往后退去。
然后撞在了什么上。
一抬头,正对上马嬷嬷严肃的面庞,伺候她的宫人如今都不知所踪,皇后娘娘已经将这后宫掌控在自己手里了。
“皇后娘娘!娘娘!求求您,您要报应便报应在我身上吧!我错了!当年的事都是我做的!和烈儿没有半点关系啊!烈儿…烈儿他什么也不知道!”容贵妃生怕皇后娘娘真的把自己的孩子怎么样。
现在她根本没办法得到七皇子的一点消息,心中如坠冰窖,没有一秒钟不在担心的。
她可以什么都不在乎,但却不能不在乎自己的孩子,只要能让七皇子平安无事,容贵妃做什么都是愿意的。
“我要见皇上!皇上一定不管烈儿的!一定是你,蒙蔽了皇上的视听,皇上怎么可能任由你要了烈儿的命呢!”容贵妃苍白的脸上,再也没有半分跋扈,只剩下了恐惧与哀求。
“皇上……本宫可从未拦着皇上来看你。”皇后抬手,帮容贵妃擦下泪,手帕那么柔软的质地,皇后用的力道在容贵妃脸上留下红色的一道痕迹。
容贵妃吃痛,却半点也不敢反抗,嘴里面还在念叨着要见皇上。
这么多年,容贵妃是皇上最宠爱的女人,她已经习惯了依靠皇上,如今皇上不管她了,她就束手无策了,甚至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你可知,这些皇子,可不仅是他的儿子们,同时也是分他运道的业障,他们活的越久,越康健,就越会分走皇上的龙气……”皇后娘娘笑了,说出来的东西让容贵妃娘娘匪夷所思。
“你说,皇上是会记挂着他们是自己亲子,而甘愿以自身龙气哺育他们,还是为了避免被分走龙气运道,而对他们……”皇后娘娘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清楚明了了。
“你在说什么?你…你疯了吗?”容贵妃娘娘喃喃道。
“皇上最厌烦巫蛊之术了,怎么可能会相信这个?你一定是骗我的,皇上最疼爱烈儿了,从烈儿小的时候,皇上便说烈儿最像他了!”容贵妃语无伦次,重复着那几句话,像是在说服自己。
其实她不是完全没有感觉。
她与皇上做了这么多年的枕边人,怎么可能感觉不到皇上的变化呢?
前些年,皇上的心思还都扑在了政事上,可后来,皇上越发的多疑起来,就连容贵妃都不愿意待在他身边。
但也从来没想过,皇上居然会对自己的亲子,起了这种心思。
因为有所感觉,所以在皇后一说起,容贵妃嘴上不相信,但心里却已经相信了几分。
“不会的,皇上怎么会相信巫蛊之术呢?”
“对他不利的,他自然是不信的,但对他有好处的,他怎么可能不信呢……”皇后讥讽道。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话告诉皇上?”容贵妃能感觉到,皇后如今对皇上没有半分敬畏。
“若是有这般本事,你怎么还会跪在本宫的脚下呢?”皇后不屑。
“你要想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你猜,你的孩子,是在本宫手下活的久,还是在皇上那儿活的久呢?”皇后忽然吐出这么句扎心的话。
容贵妃顿时就崩溃了。
她哭嚎得上气不接下气,不是梨花带雨那种,也没人欣赏她的身姿,她哭得停不下来,仿佛只要她一直逃避下去,自己的孩子就会没事儿。
“选好了吗?”
马嬷嬷在皇后的示意下,撑着容贵妃的后腰,将她整个人拎起来,面对着皇后。
“娘娘不如让我……”
“悯儿的腿,究竟是如何断的?若你能有始有末地告诉本宫,或许本宫可以考虑考虑。”
皇后也问过嵇书悯这个问题,然而嵇书悯却什么也没说。
他越是不说,皇后便越想弄清楚,断了嵇书悯的腿的人,便也是与她作对之人,她必须知道是谁。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容贵妃此时也不敢撒谎,不敢触怒皇后。
“罢了,本宫给你三五天时间,若是你做不出选择,本宫就替你选了。”皇后厌烦了听她的哭声。
回首来看,这般无能软弱的,当年却把自己为难成那样。
原因就在于,当年的自己实在是太弱小了,皇后站住脚步,最后听了容贵妃的嚎叫,印在心中,警醒自己,不要再沦落到那般境地。
等皇后离开后,伺候容贵妃的人,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了。
一切好似都没发生过,而容贵妃身处自己的宫中,却只觉得如坠冰窖,再无半分安全感。
四周,好似都是瞧着自己的眼睛!
她招手让自己的心腹嬷嬷上前,嬷嬷战战兢兢:“贵妃娘娘……”
“去请皇上……不,算了,别去!”容贵妃捂住脸,她心中的秤杆已经倾向一个方向了。
第三日夜里,七皇子宫中急请太医,七皇子高烧神志不清,竟是忽然起了疯症,爬上了屋顶,就那么跳了下来了。
一条胳膊一条腿摔折了,折断的胳膊骨头直接从皮肉中,白森森地支了出来!
场面极其可怖,宫人们都不敢轻易挪动他,只得等太医来,七皇子身着轻薄的里衣,在雪未化完的地上,奄奄一息地躺了两炷香的时间。
太医赶来把他挪回屋子里时,他露在外面的皮肤已经泛起青紫,好似已经失去了生机一样。
等诊治完了,已经天边泛亮了。
皇上听闻此事,特准许容贵妃解了禁足,可去探望七皇子。
容贵妃在扶着嬷嬷的手,走出自己宫门的一瞬间,看着铅灰色的天空,被白茫茫的雪色晃得脚软,猛地就要往地下摔去,被嬷嬷眼疾手快扶住。
“贵妃娘娘,您撑住啊!七皇子还等着您呢!”嬷嬷低声焦急道
“对……对对!烈儿还等着本宫呢!”容贵妃喃喃,未着粉黛的脸上,简直和曾经雍容跋扈的贵妃娘娘是两个人,几个不见天日的日夜,容贵妃宛如置于冰寒冷冻烈火炙烤中轮回,生生把心气儿都熬干了。
赶到七皇子宫中时,太医都已经离去了,屋子里伺候的人也被七皇子撵出去了。
容贵妃看到的,便是昏暗的房间里,七皇子如死了般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没有焦点地涣散着。
“烈儿!”容贵妃扑了过去,想碰他,却哪儿也不敢碰,探出手,悬在半空。
“烈儿!你看看母妃啊!”容贵妃捂着嘴,不敢哭得太大声。
终于,七皇子慢慢地扭过头,勉强张张嘴:“母妃……为什么?”
容贵妃往门外看了看,示意七皇子不要那么大声。
“烈儿,你好好的……母妃求求你了!母妃不求别的,母妃只求你能好好的活着!”容贵妃不敢高声语,生怕此处有旁人的眼线,只能反反复复的重复着这一句话。
“母妃,是谁害我!是谁!”七皇子忽然怒吼起来,没折的那只手狠狠地捶着床,用的力气大到,几下就捶出了血……
容贵妃用自己的手包住他的手,用力地将他按下。
“烈儿……你现在好好养伤,知道吗?母妃不能在这儿陪着你,听话,母妃不会害你的!母妃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七皇子似察觉到容贵妃的无奈与绝望,他松了力气,任由自己在疼痛中,眼泪顺着眼角淌下。
“母妃,儿臣这辈子……完了。”他声音沙哑艰涩。
“不会的,烈儿,有母妃呢,母妃会保护你的!”
两个人谁也没提到皇上,似乎短短的时间里,他们都明白了什么。
七皇子无声地问:“为什么……”
容贵妃也回答不了。
转瞬之间,什么都变了!
容贵妃不能待太长的时间,只得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皇上只问了几句关于七皇子的情况,并未亲自看望。
他蓄起了须,形容消瘦,精神却非常的矍铄,隐隐竟似壮年时期。
七皇子的事情,令朝堂内外震惊,能有身份有能力去争太子之位的,一共就那么几个。
二皇子遭到了厌弃,七皇子这个时候……竟也成了残疾。
难道,是众望所归,天命所指?
生长在佛寺中的皇子,难不成,真的有佛缘庇护不成?
这传闻似越发控制不住,居然传进了嵇书勤的耳朵里面,是不是故意为之不可考,但嵇书勤听完后,眉头紧紧地锁着。
他朝着凤仪宫而去,心中却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