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书悯似在睡梦中不太舒服,眉头紧锁着。
刚在轿子里光线太暗看不清,到了烛火下,能看见一丝潮红在他苍白的皮肤上,一直延伸到领口里面。
虽然陆梨阮与嵇书悯睡在一张床上,但两个人都是睡相非常安稳的人。
每次陆梨阮睁开眼睛的时候,嵇书悯早已起来了,陆梨阮几乎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此时他躺在床上,鼻息发重,落在陆梨阮帮他整理衣领的手背上,急促的,不太平稳的。
陆梨阮第一次觉得,原来太子殿下如此脆弱,脆弱到,好似随便一点动荡,都能夺走他的生命。
而令他看着仿若坚不可摧的,是他不灭又不屈命运的意志。
陆梨阮颇为感触,原来人的意志真的可以强悍到如此地步,起到障眼法的作用,陆梨阮觉得除了自己之外,其他人也都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也是对嵇书悯依然存着提防畏惧吧。
他若是垮下来,那一切都完了,陆梨阮想象不到,他肩负着多少,却从不言说。
“真厉害……感觉被骗了。”陆梨阮指尖抚在嵇书悯眉间,试图抚平褶皱,低声自言自语。
“娘…娘娘,殿,殿下今儿的药,还,还没服用呢。”小喜子无声无息地走进来,躬身气声道。
“殿下今日饮酒了,先别用药了,小心伤身。”陆梨阮不清楚他吃的药是否和酒精相克。
“那您,您将这个放在,在桌上,若,若是殿下半夜…您就,就喂他服下。”小喜子将那小瓷瓶,双手递给陆梨阮。
陆梨阮心绪复杂,却也只能接过。
在无法了解局势并且帮上忙前,自己现在能做的,就是别帮倒忙。
这玩意儿肯定不是好东西,但如果嵇书悯的身体不靠它维持,被人发现了他身体的实际情况,或者是误了事儿……
陆梨阮暗暗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宫中人多眼杂,若是想得到喘息的机会,能出宫是最好的选择了。
但嵇书悯如今还是太子,太子是要在宫中的,如何能……
陆梨阮脑海中浮现出大致的想法。
今天晚上,嵇书悯宿在里面,陆梨阮在外侧,看着烛台上,燃烧了三个晚上还未燃烧完的硕大蜡烛。
陆梨阮思忖片刻,还是没有熄灭。
今儿折腾一通,陆梨阮也累了,躺在床上没一会儿,便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被一阵刺痛惊醒。
“啊——”陆梨阮睁开眼睛,以为自己是做噩梦了,可醒过来后,胳膊上的刺痛感依然存在。
陆梨阮花了几秒醒神,转身一看,吓了一跳!
嵇书悯蜷曲着身子,因为双腿无法动弹,他几乎将自己对折成了两半,一只手扯着自己的头发,一只手死死地扣住陆梨阮的胳膊。
他若是能站起来,身量得比陆梨阮高出一个头来,手也长,能将陆梨阮的小臂环住,此时没轻没重的,陆梨阮觉得那一圈都被他攥得不过血了。
“怎么了?”陆梨阮推开被子,靠了过去,想查看他的神色,上手一摸,嵇书悯的里衣都被冷汗浸得发潮了。
陆梨阮把他糊在脸上的头发拨开,借着烛火,嵇书悯颜色浅淡的唇瓣,现在染了星星点点的猩红血迹。
顺着颊侧,探到皮肉薄薄的后颈,突出的脊骨硌到陆梨阮的手心,肩胛也去支棱,微微发着颤……
“唔——”他紧咬的牙关,透出一声细细的痛呼,好似陆梨阮轻柔的触碰都会给他带来痛苦。
“别拽着我,我去给你倒水服药。”陆梨阮试图挣脱自己的手臂。
结果被嵇书悯察觉到了,他不仅握着,还藏东西般将陆梨阮的手往自己怀里塞,怕被别人夺走一样。
陆梨阮抽了两下手,没敢再动,随着自己的动作,嵇书悯很难受似的,越发把自己缩起来。
“别走。”终于,他挤出发颤的两个字。
“你…你还清醒吗?你知道我是谁吗?”陆梨阮重新坐回床上,试探着问。
“你是孤的太子妃,你想去哪儿?”他深吸了一口气,气若游丝。
“能听懂就行,我去帮你倒水吃药,马上就回来,我不走。”陆梨阮顾不上别的,柔声安抚,指尖伸进他濡湿的发根,一下一下地梳着。
“别走,就在孤的身边。”嵇书悯语调冷硬地坚持。
“把药给孤。”他开始咳嗽起来,嗓音发哑,莫名有几分可怜。
陆梨阮递过去,但他却握不住瓷瓶,好几次,胳膊都不受控制似的,无力地垂了下去。
“碰!”最后一次,他将手狠狠地往旁边砸在床柱上!
“哎!你干什么!”陆梨阮吓了一跳,慌忙抓过他那只手查看,撞在柱子上的骨节已经发红的厉害,估计明天会肿起来。
“孤的腿不好用,现在连手也不好用了!”他恨恨,眼底眼尾全都发红,看仇人一样,死死盯着自己无法控制的身体。
“怎么不好用了?嘘——吃了药就好用了,别急,别急……”陆梨阮往他受伤的地方吹气儿:“疼不疼啊?”
陆梨阮从未面对过这种场面,心里发慌,却尽力地安抚此时发狂的嵇书悯。
“若是不疼,岂不是更加残废了!”嵇书悯咬牙切齿,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痛苦与无法掌控自己的窘怒,让他恨不得现在,便将无用的骨头全都砸碎!
陆梨阮单手扣开瓷瓶,集中精力,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放在手心,递向嵇书悯那边。
然后,差点被他挥掉。
幸好陆梨阮及时攥住手,才没让药丸掉出去。
“吃药就不难受了……”陆梨阮试图抬起他的下颌。
“孤不吃,若是有能耐,就将孤折磨死。”嵇书悯嗓音沙哑,低低喘喘,说着不切实际的赌气话。
陆梨阮一愣,这话自己也说过,在最没希望之时,赌气地想:就让疾病把自己折磨死吧,我倒是要看看,究竟还能要我多痛苦!
陆梨阮在这一刻,仿佛看见了曾经的自己,而自己终没有得救。
陆梨阮用力,将嵇书悯蜷起的身躯按在被子上:“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