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宸抱着苏灿的尸体一步步踩过王府的每一寸土地。
苏灿的手垂在半空。
暖光打在燕宸的身上，拉出斜斜地一道长影，所有人都远远地瞧着。
他将苏灿抱进了房间，随后吩咐人打造一副冰棺，再也没有出来。
再次露面就是三天之后，他将尸体放进去保存到冰棺中。
冒着寒气的冰棺中躺着的是百姓口中，传奇的女人。
她让暴戾王爷落泪，宣布此生不再娶；让一生未败的王爷心甘情愿下跪认错；让征战沙场、野心膨胀的王爷放下对权利的追逐。
*
他将王府的人都遣散了，只剩下自己和苏灿的尸体。
燕宸守着苏灿的冰棺，拿着苏灿生前最爱的东西，怀念般坐着，一坐就是一天，最后再小心地收起来。
神色温柔，动作小心地如同对待心悦之人。
苏灿死后，燕宸浑浑噩噩，还是一个丫鬟见他这幅神情于心不忍，最后说出那日看到王妃在写些什么。
燕宸瞳底的光亮了几下，激动地问丫鬟，苏灿写了什么。
丫鬟却摇摇头说自己不认字。
男人疯了一般跑到苏灿生前的房间寻找，这一找便是一天，却毫无收获。
最后只好找到丫鬟，让她一个字一个字的从书里指出来。
后来，丫鬟才知道原来当日王妃在写遗书，她眼含热泪，原来王妃连自己的死亡都预料到了......
燕宸花了三天的时间才从这些字中拼凑出几句话。
【燕宸，错错对对皆是过往云烟，人生如梦，只愿来世不再见。
那年桃花烂漫，骄阳正好，多希望我遇到的不是你，或者说，遇到的不是满腹阴谋诡计的你。
只要好好爱过，我便毫无遗憾。
只希望，下次不要再遇到你，爱上你，好累啊......】
男人看着这几句话，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潸然泪下。
燕宸目光温柔而炙热，看着被厚厚的冰模糊了脸廓的苏灿，“阿灿，我会赎罪的。”
“尽管......你再也不会原谅我。”
燕宸说完便决绝地转身，进宫交出兵权，并要求贬为庶民，卸下王爷之位。
苏府早已破败，朱红色的大门生锈，白灯笼挂在门檐上没有人收，石狮子被风侵蚀地看不清昔日的威武面貌。
冬风扫过偶尔卷起几片落叶。
燕宸站在苏府的大门外望着不再辉煌的宅邸和落满灰的牌匾，瞳底流露出复杂之色。
随后，一甩衣袖，砰地跪在了苏府前。
背影坚韧挺拔。
过往路人指指点点，燕宸都旁若未闻。
渐渐地，一传十十传百，宸王在苏府前下跪。
日后的十五年中，燕宸皆是如此。
他向一百五十余人请罪，在苏府一跪便是十五年。
无论风吹日晒，狂暴风雨，他都会来苏府的门前跪着。
百姓们都知道燕宸将苏府一家人害得惨死，一开始还是会悄悄地讨论，后来有人生气地拿烂菜叶和鸡蛋扔他。
燕宸没有反抗，路人们更加大胆，都用菜叶扔他，唾弃地痛骂他。
燕宸的身上泞泥不堪，但背脊却丝毫未弯，依旧挺拔刚正。
时间久了，百姓们都被燕宸的这股悔意感动，也不再敌对他。
每夜燕宸都拖着一身疲惫回府，看着身躯日渐腐烂的苏灿，揪心不已。
她从红润身躯逐渐腐烂，最后变为森森白骨，燕宸将她从冰棺中取出。
抱着她，细心地诉说着今天路上看到的趣事，发丝落在白骨的骷髅头上，男人怔了几瞬。
灰白的头发。
他今年已然四十三岁，大夏国的人平均寿命短，四十三岁已是高龄。
若是患上什么病，就此去了也是有可能的。
燕宸轻笑着，男人的骨相很好，这些年因为悔恨抹去了一切的棱角，就算是老了也有几分的儒雅气质。
“阿灿，我快来找你了。”
他带着这具白骨去了龙云寺，他们最开始相遇的地方。
从哪里开始便从哪里结束。
龙云寺的主持还是苏灿的师父，只不过这里再也不如以往辉煌。
新帝登基后改国号为元华，改信道不崇佛。
老主持看到燕宸后，眼中划过悲伤，双手合十。
“大师，我和阿灿将在这里住下，待我死后请将我和她葬在一起，有劳了。”
随后掏出几个金元宝，“这些是香火钱。”
几年后，燕宸病死于小院子中，主持却也不见怪，这几年他的身体一直不好，咳血加体弱。
他想到苏灿在临死前给他写的信，摇了摇头，同情的看着燕宸的尸体。
他吩咐小和尚，“将他们分别下葬，一个送往大夏国最北的城池，一个葬在最南方的城池。”
断绝他们下辈子再相遇的可能。
*
林晚秋疯疯癫癫地从京城中跑出去。
摇着轮椅一直走，他只觉得脑袋疼。
他的心脏在噗通噗通的跳动着，脑海中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不要忘记她。
不要忘记谁？
究竟是不要忘记是谁？！
林晚秋觉得自己快要疯了，眼前的所有人都是如此陌生，他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
待到脑袋微微清醒时，他拦下一辆马车付了银两，让他带自己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
林晚秋不知道，但嘴却快于脑子说，“扬州城。”
马车一路行驶了三天才到。
林晚秋下车后看着既熟悉又陌生的城池，心脏莫名地疼痛。
他无意识地摇晃着轮椅，来到一个装饰豪华的府邸。
这个宅邸距离郊外很近。
他推了推门，没锁。
里面一切都装饰地很富丽堂皇，名贵的花如同野草一般随意摆放，连砖瓦是大理石打造的。
他走着看到一个秋千，脑海里闪过画面。
一身鹅黄色长裙的少女坐在秋千上，神色略悲伤。
林晚秋的心中抽痛，看着女人悲伤的样子，他也悲痛万分。
“阿灿......”他情不自禁地喊出来一个名字。
是啊，阿灿......
怎么能够忘记。
“阿灿，阿灿，阿灿！”
“我怎么能够忘记你，阿灿！”他终于想起来了，那个被他遗忘了的人。
那个他不能遗忘的人。
心怀愧疚却再也不能得到原谅的人。
林晚秋坐着轮椅来到书房，找到了藏在木盒中的断指，宝贝似的捧在手心。
脸上的神色宛若病态，笑容中是说不出的令人胆寒。
呢喃着，“对啊，我还有阿灿.......”
二十年后。
他躺在床上，抬起颤颤巍巍的手将珍藏了一辈子的断指缓缓放入口中。
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和阿灿永远在一起了......
【第二个世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