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谢明铖给她掖好了被子，轻轻吻了吻她的嘴角，“你一宿没怎么睡，赶紧睡会儿。”
孟晚遥的手拉住他的手指，“你也别太实心眼儿了，应付一下回来吃了东西，我陪你一起过去。”
“我知道。”谢明铖拍了拍她的手背，大步出了门。
他原路返回，在念久客栈骑上马，一路疾驰，到靖忠侯府门前，拍响了门。
谢府一阵骚动，几个早起打扫的家奴四处通传，“三爷回来了！三爷回来了！”
管家冯大赶紧将孝服孝布送过来，谢明铖将马丢给小厮，扯过孝布系在头上。
不论如何，谢老太太是他名义上的母亲。
谢明锐早逝，谢明钦入狱，儿子辈也只剩他了。
管家冯大在一旁提醒着，“三爷，你快哭啊，老太太还没走远，能听见的。”
谢明铖面色沉重，不知在想着什么。
此时谢谨仁得了消息急匆匆赶来，见着谢明铖大喊了一声：“三叔！”随即大哭起来。
谢明铖看着寥落的庭院，内心百感交集。
*
孟晚遥睡了没多大一会儿，听见外面喊三爷回来了，便起身收拾了一番。
赶紧让胡妈妈做些小笼包、云吞，还有酱卤的脆黄瓜，这些是谢明铖爱吃的。
修竹院的人欢欢喜喜的忙碌起来，做饭的做饭，煮茶的煮茶，书房细细的打扫了一番，连谢明铖的衣服箱子都被抬出来，晾了整整半院子。
孟晚遥盯着大家进进出出的忙活，呼啦一下想起来，“酱肘子肉做了没？三爷爱吃这个。再用砂锅，炖上白粥。”
流鸢一叠声的答应着，“我这就去告诉胡妈妈。”
孟晚遥又道：“记得要用关外的大米，黑土地种的米更香一些。”
流鸢笑道：“小姐，胡妈妈知道的。前些日子你不是叮嘱了吗？说还剩一袋子关外米，这东西紧俏得很，现下没得买，要等三爷回来一起吃。”
孟晚遥道：“我原本打算这个月把米店开起来，专门去进关外的好米，没想到最近总是有事耽误了。没想到京城的米市这样热，回头我找胡掌柜商量商量，把新盘下来的铺子装修装修，赶紧把米铺开起来。”
主仆俩正说着，青苗飞奔着进来通报，“三爷灵堂的事儿完了，正往咱们这边走呢，马上就回来了。”
孟晚遥忙道：“把那件月白色的夹棉的袍子拿过来给他换上，他烧了这么久的纸，一身味道，闻着哪有心思吃饭。”
说话间谢明铖已经掀开帘子进了屋，孟晚遥忙迎上去，“累了吧？早膳还得等一会儿，要不你先吃点点心？”
谢明铖摇了摇头，“不是很饿。”
他换完了衣服洗了手，看了看一屋子的人，“你们先出去吧，我和夫人说会儿话。”
一众人等鱼跃而出，谢明铖拉着她的手走到了卧房。
孟晚遥不由紧张道：“你又要干嘛？”
谢明铖淡然一笑，“你怕什么？我就是想让你陪我躺一会。”
他坐在床畔，忽然往后一倒，仰躺在床上。
拍了拍身侧，示意孟晚遥也躺上来。
孟晚遥看了眼外面，这会儿应该没人进来，帮他脱了靴子，缩成小小的一团枕在他的手臂上。
白皙的手指摆弄着他的衣扣，声音里带着几分担忧，“你怎么了？”
“不知道，原本以为我不会难过的……”
谢明铖蓦然红了眼，“她对我实在算不上好，我和谨仁年纪相仿，小时候难免有些摩擦。老太太总是像着他，对我不算照顾，勉强给口饭吃。
今天冯管家让我哭，我真觉得我哭不出来，一直以为我对她没什么感情。
可是当谨仁抱着我大哭的时候，心里莫名的难过了一会儿。
我恍然记得，我蹒跚学步的时候，她也是抱过我的。我是她名义上的儿子，她应该疼爱过我吧？
是不是长大后我个性太强，让她失望了，才会变成后来那样？”
孟晚遥看着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心里仿佛被针扎了一下。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孟晚遥紧紧的抱着他，“真正的父母之爱，是不会因为一点琐碎的小事就改变的。你不要因为老太太走了，就责怪自己，这根本不是你的错。
人生就是这样复杂，并不是一定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关系才会改变，而是有的人本身就只能陪你一段，走着走着就散了，做什么也挽留不了。
你小时候是个可爱的孩子，她抱你逗你，给你吃喝，跟外面街坊喜欢孩子没什么两样。
她若是真把自己当母亲，怎么忍心让你伤心到小小年纪远走他乡，十年间杳无音信，生死不明呢？”
谢明铖叹道：“我毕竟不是她亲生的，或许，她很难对我更好。”
“不是的，就算不是亲生，也有待子女和亲生儿女一样好的。我……我就知道一个，女儿虽然不是那对夫妻亲生的，可他们嘘寒问暖事事关切，真心地宠着护着，不会像老太太那样对你。”
谢明铖似乎被她说动了几分，微微点了点头，“那便是我天命如此，自襁褓中父母双亡，一生也不知道何为父母之爱。又或许是我生性凉薄，本就不配……”
纤纤十指堵住了他的唇，“不要乱说。”
她伏在他的肩上，柔声道：“因缘际遇，原本就很难说。你若真是凉薄，那些部下怎么会跟你出生入死如同兄弟一般呢？
你只是被他们伤透了心，对某些人热情不起来，这不是你的错。
你纵然幼时坎坷，寄人篱下不得宠爱，也是十年饮冰未凉热血。
你热情、赤诚、正直，还会为人着想。是战场上忠诚勇毅的大将军，也是晚晚的好夫君。”
谢明铖低笑一声，将她搂得更紧些，掌心握着她的小手，“我真有你说的这么好？”
“有，你比我说的还好。”孟晚遥在他怀里拱了拱，爬到枕上与他对视。
她道：“我觉得人生本来就不是十全十美的，什么样的人才能亲情友情爱情都拥有呢？皇上也未必都如意吧？能有一样两样踏实的感情握在手里，能有一两个人陪在身边，已经足够了。”
谢明铖靠近了寸许，贴着她的额头，吻了吻她柔软的唇瓣，“我明白。我不贪心，我只要你，你陪我一辈子，我们永不相负，人生就无憾了。”
孟晚遥搂着他的脖子，贴在他耳边回答：“我会好好爱你的。”
口里说了半句，心底还有半句：除非，你不再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