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上被禁足的那些日子,君锦已经在存香堂写了快一个月的字了
她与苏氏彻底撕破脸后,苏氏和君瑟都不常找她了,甚至有时连她的请安都免了,苏氏既害不了她,也不想见她,君锦觉得这大概就是“惹不起总躲得起”的意思。
“小姐。”芙芸推开门,走近了君锦身旁,却看着她还在写字,没有吱声。
君锦执着笔,稳稳地在纸上写下一个“息”字。
“好啦。”话毕放下笔看向自己的“大作”,浣轻息三字方方正正地落在纸上。
“这是个,是个名字么?”芙芸虽然这么说,但还是觉得奇怪,天底下哪有浣这个姓氏。
君锦并未回答她,问道:“什么事呀?”
芙芸将目光从字上移开,凑近君锦缓缓道:“外头有人托奴婢给您捎了话。”
“谁?”
“那人没说......只将这个交给了奴婢......”芙芸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叠好的帕子,帕子外层还有血迹。
君锦皱了皱眉,这不是她那日用来包袖镖的帕子么?
她记得她当时不是直接从窗外扔了出去么,难道是有人捡到,然后顺藤摸瓜查到她了?
“那人还在门口么?”
“他将帕子给了奴婢就走了,走之前说,小姐如果想拿回来,就去丢这个东西的地方找他。”
...
“他的意思是,让我去和逸居?”
君锦沉默了片刻。
“小姐,万一是夫人的人找到了,然后给我们下套呢?”芙芸小声道。
这袖镖她当时随手扔了出去,事后也没有捡回来,苏氏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派人特地去找了也说不定。
但是苏氏现在下套害她是为了什么呢?纯报仇么?这个袖镖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她现在大可收下帕子,然后假装不知道此事,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过日子就行了。
“应该不会是她。”君锦否认了这个念头。
“那会是谁想要害您呢......”芙芸咬着唇。
君锦也思索着,可除了苏氏,她暂时一点思绪也没有。
“我觉得......未必是有人想害我。”
或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外头有一点风吹草动她们都提心吊胆的。但抛开这些想想,世间也不是每一个人都想害她,或许那人只是捡到了袖镖,想还给她,却又不甘心这么还给她。
君锦脑子转了转,反正有和炎给的镯子在,她可以大着胆子去看看。
“去看看就知道了。”君锦安慰地看了芙芸一眼:“我觉得应该没事。”
“是,那我去备车。”芙芸应下。
“不用。”君锦道:“我们悄悄地去。”
.
.
和逸居。
两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女子从门口溜了进来,但其中一个女子模样娇俏,肤如凝脂,即使穿着最不起眼的布衣,还是引得周围有人频频回头看。
“小姐,你低着头些,你一抬起脸,那些登徒子都盯着你看。”芙芸语气里透露着对那些人的鄙夷。
“没事儿,快到了。”君锦半低着头,一路从楼梯上了二楼,来到上次她与赵珩定的那个厢房旁。
厢房里亮着灯,但门紧紧合着,什么也看不清楚。
“你们两个小女使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君锦还想再凑近些,忽然背后被人拍了一把。
君锦二人回头一看,是楼里的小厮。
“这里头是哪位客人呀?”君锦问道。
小厮愣了一瞬,面前的女子乌发雪肤,樱唇粉腮,与他对视的一双杏眼更是顾盼流波,一时半会看痴了,竟忘了说话。
看到男子被自己的容貌怔住了,君锦顺势娇声道:“这里头是哪位客人,不知小哥可否告知呢。”
小厮咳了一声,正了正神色道:“妹子别问了,那里头的主子可尊贵着呢。”
“哦。”君锦秀眉微蹙,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颤抖着:“那到底有多尊贵?究竟是哪位呀?”
小厮原本对她有几分好感,可又听她继续追问着屋子里人的身份,心里一下冷了起来,不耐烦道:“少问两句,那不是你能攀上的枝子。”
君锦本来还想再问一句,但男子已经走开了。
是身份很尊贵的人么?
君锦本来还想再找个人问些什么,可突然吱呀一声,门开了。
一个黑衣男子走了出来。
男子的眼眸幽深至极,棱角分明的脸犹如雕塑般冷峻,看着君锦和芙芸时更是目射寒光。
“你们谁是君小姐?”
君锦心说这你都看不出来么,但还是上前一步道:“请问是哪位大人找我?”
黑衣男子并未回答她,只做了个请的手势。
“君小姐请进。”
君锦迟疑了一刻,还是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
这厢房同一个月前她来时没太大区别,只不过正对着门多了一个梅兰图案的屏风,相当于进了门还要绕过屏风才能进来。
“君小姐,进来吧。”屏风那边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
君锦走了进去,看到面前的人,惊讶地有些失神。
“世子爷?”
东琉站起,他依然一身白袍,腰束玉带,容貌清俊自不必说,举手投足间的那股少年意气却是与生俱来,目光如皓月般皎洁明亮,可看人的时候又多了几分锐利。
君锦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里等她的人会是瑞国公世子东琉。
“坐。”东琉示意君锦坐在自己对面,又对黑衣男子道:“凌云,去外面守着。”
叫凌云的黑衣男子目光再次扫过君锦的脸,说了一声是,带上了门。
君锦坐下,她虽然心有疑虑,但却并不觉得东琉会对她做什么危险的事,于是十分自然地给自己倒了杯茶,喝完了茶,才转过头来盯着东琉。
东琉此时也正打量着她,只见面前的少女神色淡然,甚至还先喝了两口茶水,才缓缓看向自己,神色没有一丝窘迫与慌乱。
娘的。
真的是她杀的人吗?
东琉暗骂一声,摸了摸鼻子,君锦这样直接的目光让他觉得有些许不自然。
“世子?”君锦依旧盯着他。
“君小姐,不必一直看着我。”东琉眉目中的冷色稍退,说话的语气也温和了些。
君锦心想说话不看着别人多不礼貌,但还是微微移开了视线:“世子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
东琉看着面前的少女,虽然生得细皮嫩肉,但身上并无半点女子的娇气模样,又想起那日投壶时她的利落身姿,忽然也不奇怪为什么她能杀人了。
“君小姐就不想知道,为何我会捡到你的袖镖么?”东琉将袖镖放在了桌子上。
君锦觉得东琉应该不是来找她问罪的,猜测道:
“我猜,是我扔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砸到世子了?”
东琉脸一黑。
说对了一半,只不过没砸到他,砸在了他的马车上,被凌云收起来了。
那日他办完事,凌云将带血的袖镖拿给他看,他推算出丢掉袖镖的厢房,派人拿了大理寺的令牌查了一通,才知道隔壁厢房死了人,已经被拖走了。
“你杀掉的人是什么人?”东琉问道。
“我不知道。”
君锦摇了摇头,脑子飞快转着,她没想到杀人的事情被东琉查了出来,但听他话里的意思,应该是人早已被处理了,所以他不知道死的是谁。这么说,东琉可能不是来查她的,而是想借袖镖引诱她,利用她做什么事。
可东琉需要她做什么事呢......
君锦没想明白。
“这么说,君小姐承认了?”东琉明亮的双眸划过君锦的脸。
“承认什么?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世子说的是什么人。”君锦露出无辜的神色。
“君小姐不用再掩饰了。”东琉笑得像只狐狸:“不愧是武将世家的小姐,这些东西你倒是样样都精通。”
君锦知道东琉不是在夸她,但还是客气地笑了两声。
不过,什么叫样样都精通?
君锦眼珠子转了转,不就是会用袖镖么,还有什么?她与东琉只见过两面,一次是今天,一次是上个月在城南的时候。
对了,那一日在城南,东琉也朱仙楼看到了她投壶,还在查马车时将她认了出来。
所以说,样样除了袖镖,还指投壶?原来东琉今天把她引诱过来,是这个原因么......
君锦心里有了猜测,神色淡然道:“世子就没想过,人不是我杀的么?倘若找错了人,世子手上的袖镖可就没有用了。”
言外之意是,就算你查到了我,只要我不承认,你就算拿着袖镖也威胁不了我。
东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笑了笑开口道:“赵家老五没这个胆量的,只能是你,况且如果不是你......”
你又何必跑来和逸居找我?
这是东琉没说出但二人都心知肚明的话。
“好吧。”君锦拍了拍手,她猜到了东琉想干什么,就没必要与他绕弯子了,大大方方对上东琉的目光道:“确实是我。”
意思是,我承认了,但你想怎么样呢?
东琉将君锦的表情打量了一番。
一时的镇定可以伪装,但从进门到现在她都一直是一副坦荡自若的模样,这不是能装出来的,这个君小姐比他想象中还要复杂许多。
“君小姐,我想与你做个交易。”东琉道。
君锦勾了勾唇角,他果然要开始提条件了。
“与我交易?”君锦歪着脑袋,不着痕迹地试探道:“世子爷金尊玉贵,还有什么东西是世子得不到的么?”
东琉龇牙一笑:“很多。”
“哦。”君锦问:“比如?”
“比如......”东琉正要开口,却觉得没必要与她说这些,将话扯回来道:“方才说交易,不知君小姐考虑的如何了。”
君锦撑着脑袋,其实这个袖镖已经威胁不到她了,她大可将东琉嘲笑一番然后拂袖而去,不过她并不打算这么做。和赵珩决断之后,她就在计划接近太子。原本打算先从温家和六皇子入手,但现在看到东琉,她突然改变了主意。瑞国公是开国元勋,在朝堂上的位置举足轻重;瑞国公世子又是和几位皇子一起在宫里长大,通过东琉来接近太子,岂不是比找旁人快得多?正好现在东琉又有事情求她办,她不如顺水推舟,趁这个机会接近他。
虽然已经猜到了他所求何事,但君锦还是笑眯眯道:“世子,你要先说是什么交易,若是我办不到的,我也不能硬着头皮答应你呀。”
“君小姐办得到的。”东琉明白话中有戏,唇角也勾起一抹笑:“君小姐那日投壶的风采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所以我想请君小姐帮我投一次壶。”
“哦......投壶呀。”君锦微垂着眸,唇角弯着温柔的弧度,声音还拖着长长的尾调:“如果我替世子投了,那这袖镖?”
“如果事成,我可以让这枚袖镖从此以后在世上消失。”东琉道。
“当真?”君锦漂亮的双眸一眯,盈盈眼波里似乎透露着一丝雀跃。
东琉嗯了声,心道自己算得不错,这小丫头还是有几分在乎这把袖镖的。
“可以是可以。”君锦清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但是咱们提前说好,我并非神人,也就只会朱仙楼的那么几招,倘若世子的局比朱仙楼的还要复杂,我可投不来的。”
“好。”东琉应下。
那日君锦投壶的模样他还历历在目,那几个壶和招式她是投的一点都不费力,就连朱仙楼老板的心思也给她一眼勘破了,轻松破了局。
朱仙楼的那些东西,恐怕都不够你玩的吧,东琉腹诽道。
“世子,你还没说是什么时间呢。”君锦看着东琉出神的模样,提醒道。
“三日后,自有人去君府接你。”
君锦哦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没开口,她刚与赵家退婚,倘若又有世子的马车上门来,是不是不大好......
“我不会派国公府的马车。”东琉猜出她心里所想,补充道。
君锦在心里啧啧两声,和聪明的人说话就是省心,客气道:“世子真是善解人意。”
东琉对面前笑意盈盈的少女解释道:“君小姐谬赞了,你与赵老五成婚在即,我自然不会误了你们的好事。”
成婚在即?
君锦脸上的欢笑凝结了一瞬,随后又舒展开:“世子记错了吧,与赵家订婚的是家中小妹,不是我。”
“不是你?”
君锦愉快地点了点头。
这次轮到东琉脸上的表情凝固。
他只听说君家与赵家定下了亲,具体是哪位小姐并未仔细打听,那日查出君锦与赵珩一起在和逸居吃酒,就理所当然认为是他们俩的亲事。
不是她,她却还和自己未来妹夫私下见面么。
“原来是我误会了。”东琉掩下眼里一闪而过的戏谑之情。
房间里安静了片刻。
事也说定了,茶水也喝完了,君锦察觉自己该走了,就先起身施了礼。
“那我就回去等世子的消息了。”
“好。”
看着君锦纤弱的背影,东琉目光暗下去,然而只失神了一会,眼中的黯淡就被浓浓的好奇给取代。
她会赌、会乔装、会私会妹夫、会杀人、更恐怖的是,还会从容地承认这些都是她做的。
君迟到底是怎么养出来这样的女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