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锦留在舒云阁用过了午饭，下午才回存香堂审问。
想起吃饭时苏氏那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她就已经将落水一事猜到了个七七八八。
就苏氏这种拙劣的技俩，只能骗骗君迟那个没心眼的武夫，却骗不了她这个从九重天中斗出来的人精。
“小姐身子可好些了......”
思索间，人已经被带了进来。
这是她从前的贴身女使，桐芯。
“我好多了，你起来说话吧。”君锦在她对面搬了个椅子坐下，指了指旁边：“这是陈嬷嬷，你应该见过的，这是花若，是夫人新送来的管事女使。”
“桐芯见过嬷嬷、花若姐姐。”桐芯施礼道。
“行了，闲杂人等退下吧。”
屋内的女使们都退了出去，唯独陈氏在原地躬了躬身子，似是要留在原地，或是等君锦给她别的吩咐。
君锦瞥了她一眼：“陈嬷嬷，我要与桐芯单独问几句话。”
陈氏笑了笑，客气道：“小姐，老奴还是陪着小姐一起吧，要是劳累了小姐，回去了夫人还得责罚老奴呢。”
君锦听出陈氏想拿苏氏压她，身子往后靠了靠道：“陈嬷嬷，我不累，你下去歇着吧。”
她说这话的声音不疾不徐，不冷不热，但陈氏却感受到了一丝不悦之意。
陈氏哎了一声，见君锦不买账，又给自己找了个坡下：“小姐，您怕是不知道后院里女人心思有多可怖，虽说她曾经是您的贴身侍婢，但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儿呢，老奴还是得守在您身边才放心。”
君锦将陈氏上下看了一遍，面无表情道：“陈嬷嬷，我方才已经搜过她的身了，她现在伤不了人，也近不了我的身。”
陈氏赔笑，心想若是再坚持下去，恐怕君锦会怀疑自己，和声道：“哎哟，老奴全听小姐做主，若是小姐怕老奴吓着她，老奴离远些便是了。”
君锦藏下眼里的冷冽，她懒得和这个陈氏浪费时间，也不再阻挠：“那劳烦嬷嬷就在门边候着吧。”
陈氏称是，退了几步到门口。
内堂就只剩下主仆二人。
“桐芯，我问你话，你可不能有半分隐瞒。”
君锦起身，将椅子拖了两步，拖到火炉子旁，背对着门口坐下。
“是，奴婢绝不敢有半分假话。”桐芯点头道。
“嗯。”君锦边应着，边用火钳拨愣着炭盆里的炭灰。
她的动作很轻，屋子里只有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落水那日，我身边可有什么可疑的人？”
君锦一面说，一面用眼神指了指碳灰盆。
桐芯瞟了一眼，君锦正用火钳在炭灰里轻轻划着。
好像是在写字。
桐芯定神看了看，君锦已经停下动作。
盆里显着三道灰色的字痕：不要说。
“落水那日你都看到什么了，我身边可有什么可疑之人？”君锦故意提高了声音，又朝背后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桐芯望了望门口的陈嬷嬷，立刻领会了君锦的意思，顿了顿声道：“小姐，奴婢只知道您落到水里后周围的人都散开了，没......没看见什么可疑之人......”
君锦轻轻点点头，示意她做的不错，火钳又在盆里轻轻动着：“没看见？”
桐芯颤颤地嗯了一声。
“你们居然都说没看见。”君锦思索了片刻，又道：“那你再仔细回忆回忆，那日我身边都有谁。”
桐芯嗯了一声，边留意着炭盆里的字，边道：“那日......那日小姐身边的人实在太多，不仅有咱们家三小姐四小姐，还有李家和沈家小姐......她们......”
君锦的手停下，她写道：夫人。
桐芯看到夫人二字，先愣了片刻，嘴里依旧念着，但眼神忽然变得雀跃：“她们......她们那日都在小姐身边。”
她正愁没办法跟小姐报信，可小姐居然自己猜到了！
君锦将她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把火钳搭在炭盆上：“说了这么半天，连我身边有哪些人都说不清楚，亏得你还是我的贴身女使，你说你是不是该罚？”
说到“是不是”的时候，君锦用火钳敲了敲炭盆。
桐芯神滞了片刻，又看到盆子里的夫人二字，立刻领会，扑腾一声跪下。
“是！是！奴婢该罚。”
君锦垂下视线，站起来踢了一脚炭盆，炭灰立刻覆了上去，将字冲散了。
看来，真是苏氏身边的人做的。
从今日早上苏氏想要堵她的嘴时，她就几乎确信是苏氏，如今得到桐芯的证实，她反倒放下心来。
知道是谁要害自己，总比一直猜来猜去的好。
“二小姐，您没事吧。”
陈氏听着炭火盆咣当一声，以为出了什么事，连忙往里走了几步。
君锦回头道：“我就是气这蠢丫头，什么也没看着。”
陈氏噢了一声，只当君锦是在发脾气，所以才弄得屋子里叽哩咣当的。
“都是奴婢的错，都是奴婢的错。”桐芯跪地磕头道：“是奴婢差点害死了小姐，奴婢甘愿受罚。”
君锦坐回椅子上：“其他几个丫头呢，她们有没有与你说什么？”
桐芯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难道，真是我不小心掉下去的？”君锦神色茫然地呢喃着。
她现在必须让苏氏以为她已经接受了落水是一场意外。
陈氏见君锦什么也没问着，心里松了口气，上前顺势劝解道：
“小姐也不必太伤心，这反而说明咱们府里没有人要害小姐，小姐以后可以松口气了。”
“嗯。”君锦叹了口气：“但此事还要接着查。”
陈氏连忙称是：“放心吧，夫人都替小姐您操心着呢。”
君锦长长的睫毛动了动：“是，母亲最辛苦了。”
陈氏笑了笑，见状道：“二小姐，那若是没别的事，老奴就先带着她回去给夫人复命了。”
桐芯跪在地上，再度磕了个头。
“好，我送送陈嬷嬷。”君锦起身。
“那怎么使得，小姐您才刚好，老奴自己走就行。”陈氏道。
君锦还是站了起来，她是想送送脚下这个忠心的小女使：“桐芯，你且自求多福吧。”
桐芯颤颤巍巍地爬了起来，看着君锦的眼神似是关切似是感激。
倘若这丫头够聪明，之后无论谁问，都一口咬定自己什么也没看到，苏氏应该不至于杀她灭口。
“赵府送了茶宴的帖子，在三日后。”
在陈嬷嬷开门的间隙，桐芯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道。
君锦敛下视线，眉头轻轻皱了皱。
赵家么。
...
九重天。
神极殿。
“尊上养这么多鱼做什么。”白衣女子用手戳着水池的几尾小鱼，这小鱼只有巴掌大，也没啥独特之处呀。
“白芷上仙，专心喂鱼。”不知何时，银发男子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哎哟！”白衣女子抚了抚自己的胸口：“无极仙尊，你可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是尊上来了。”
银发男子向殿内看去：“尊上在里面？”
白衣女子点点头，在手心放了几颗鱼食：“在呢，仙尊快去吧，等会尊上要休憩了。”
银发男子点点头，快步走了进去。
九琉明火将整个神极殿照得明亮如白日，银发男子一眼便看到坐在最高位的他。
他英俊的面庞犹如雕塑般完美，金黄色瞳孔带着睥睨一切的威仪和与生俱来的矜贵。
正是六界之主，九重天的帝尊。
帝绝。
“无极叩见帝尊。”
帝绝薄唇微动：“她醒了？”
银发男子点头：“是，神尊大人醒了已有三日。”
“神尊？”
帝绝低沉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金色眼眸一瞬间化为乌黑，如曜石般幽深。
“世上已经没有神尊了。”
银发男子立刻跪下。
“是。”
帝绝抬手捏印，空气中立刻凝结出一道雾气，须臾间，一缕金线从雾气中化出，漂浮于大殿中央。
“你带回无极宫去吧。”
银发男子被这缕金光亮得睁不开眼。
九重天上，只有一个人的元神是金色的......
“帝尊，这是神尊......哦不，浣轻息的元神？”
帝绝合上了双眼，似是不打算再开口说话。
银发男子强压住心中的震惊，将那一缕金色元神收回了衣袖中。
“臣无极告退。”
白衣女子还在喂鱼，看到男子又神色匆忙地走了出来，上前拉住了他。
“无极仙尊，你脸色怎么这般差，是不是尊上对你发脾气了？”她小心地往殿内看了看。
“并非，无极还有要事在身。”银发男子轻轻咳了一声，掩盖自己的失神：“白芷上仙，改日再会。”
白衣女子哦了一声，目送着面前的人快步离去，嘟起了嘴。
“瞧他害怕的，尊上有这么吓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