述职成了辩论会，这让刘非凡始料不及。
团系统领导对他的述职似乎没有明确的态度。既没表扬，也没批评。
医保背后的玄机，被刘非凡一语道破后，听取述职报告的所有领导都沉默了下来。
刘非凡干脆表达了自己观点，现在的医保政策，还有相当大的改革空间。只有让群众享受到了彻底的免费医疗，才能算成功。
刘非凡说道：“各位领导，现在的情况是，各地都将医疗这块划归到市场经济中去了。政府不再为医疗兜底。医院更新设备，医护人员工资福利，医院建设改造，政府都不再掏一分钱出来，而完全需要医院自己想办法解决。”
“更令人费解的是，不少地方还将医疗单位当成创收单位，规定各级医疗单位每年需要向上级财政缴纳多少利润。”
“医疗事业，事关生命健康。如果医疗事业被金钱所左右，这是违背了我们当年的初心的。毕竟，现在社会，不是每一个家庭都能承受高昂的医疗费用。有一个很现实的现象，因病致穷的家庭，现实生活中比比皆是。”
当然，刘非凡还有一个事没说出来。那就是医保政策，过于倾斜在体制内了。
他知道，一个享受处级待遇的人，就不需要为生病发愁。因为，他们的医疗费用基本可以完全报销。而一个副厅级，不但能享受全额报销医疗费用，还能享受报销护理之类的福利费用。
比如眼前的这些领导，他们至少都是副部级的领导了。他们，就完全不知道医保背后的真相。
但是，这些他都不敢说出来。
带头质询他的领导再次问他，“非凡同志，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国家现在正处在发展的阶段，很多事情需要逐步去实现吗？”
刘非凡缓缓叹口气道：“其实，我们只要将每年的医疗支出百分点提高一倍，就完全可以解决问题了。”
“放肆！”问话的领导，突然拍了一下桌子，他显然生气了，圆瞪着双眼看着刘非凡道：“国家大计，岂容你指三道四。”
他这一发怒，顿时将会议室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刘非凡吓了一跳，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争辩或者解释下去，他可能迎来更猛烈的批评风暴。
其他领导虽然没说话，但似乎对刘非凡的话，表现出了鄙夷的意思。
本来不需要多长时间的述职，在进行了整整三个小时后，依然没有结束的意思。
话题从医疗到教育，再到现在的社会养老和住房，一一涉及到了。
刘非凡说出来了一个客观的事实，尽管国家早就实施了医保和义务教育阶段免费的政策，但落实到地方，却事与愿违，并没真正解决群众的需求，反而增加了群众的负担。
在谈到教育问题时，刘非凡对现在的民办教育高收费的问题提出了质疑。
民营资本是不可忽视的一支重要经济支柱。但资本这东西，都是嗜血的。
法律规定，举办民办教育，不以盈利为目的。而现实的情况是，任何一所民办学校，都是一架巨大的吸金机器。
乔书记在听完刘非凡的讲述之后，笑眯眯说道：“资本逐利，无可厚非。但把逐利的眼光盯在教育上，确实不可取。”
旁边有人提醒他道：“乔书记，人家投资办学，也是需要付出成本的。”
刘非凡闻言，脱口而出道：“如果把成本计入投资教育事业，这样的资本，就不能进入教育事业。”
至于养老，讨论得倒还顺利。毕竟，这是一个有着几千年传统的国家，子女赡养父母，不仅仅是法律层面上的硬性规定，也是道德的起点标准。
过了下班时间一个小时，述职才宣告结束。
听取述职汇报的领导都匆匆离开了。刘非凡正准备回宾馆，乔青书记叫住了他。
“非凡，说了整整一下午的话，口干舌燥了吧？”
“报告乔老师，我没问题。”
“年轻就是好啊。”乔书记笑吟吟说道：“人是铁，饭是钢啊。肚子吃不饱，哪有精力去思考和观察社会。我请你吃饭吧。”
刘非凡连忙说道：“我来请乔老师。”
“你来燕京了，我是东道主，该我请你。”乔书记笑笑说道：“其实，也不是我请，还有人在等着我们啊。”
刘非凡想也没想就说了出来，“李潇？”
“对。他应该等得很着急了。”乔书记道：“我们现在出发，边吃边聊。”
李潇在迎宾馆订了一个包厢，足足等了三小时，才看见乔书记和刘非凡姗姗来迟。
乔书记过去是他们两人的辅导老师，因此大家在一起，便会少了许多不必要的客套。
聊了几句后，刘非凡才知道当年他们的同班同学中，已经出了几个位高权重的人物。
李潇从香河回来后，没有再去地方任职了。香河成了他的滑铁卢。
一见面，李潇便抱怨道：“乔老师，你们一个述职，就搞了五个多小时。是非凡的述职不过关，还是在搞三堂会审啊？”
乔青微笑道：“李潇，你不可胡乱猜测。”
“非凡这次过关了吗？”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问题。”乔书记堵住了李潇的话题。
“他这种性格的人，很容易得罪人啊。”李潇担忧道：“非凡这人啊，就是太认真了。什么话都敢说。”
刘非凡嘿嘿笑道：“其实，我也没多说什么。”
李潇哼了一声道：“你就别给自己辩护了。你什么人，我还不清楚？在香河，你能混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说实话，我还真佩服你。你不知道啊，当初我在香河的时候，背后打你小报告的人，数不胜数。”
乔书记笑笑道：“有争议的人，才是值得尊敬的人。非凡，你不要听李潇的，你今天的表现，老师给你一个评价，可圈可点。”
刘非凡闻言，内心不由感动起来。
虽说今天的述职不像李潇说的是三堂会审，但现场确实出现过思想激烈碰撞的时候。刘非凡以详尽的数据和事实，全面展露了现阶段的国家政策的优劣，让在座的团系统领导都感受到了震惊。
刘非凡是他们见到过第一个敢在上级面前说真话，而且不留余地的人。
他批评政策，无异于胆大妄为。换了谁，都不会这样激进。
其实，就连乔书记都没猜到刘非凡的真正用意。
刘非凡不说是破釜沉舟，却也是孤注一掷了。
在辞去香河市的所有职务之后，眼见着调查中心主任这顶帽子也将随着中心解散而落地，他即将成功为一个闲人。
他知道，失去这次机会，今后他将再无任何机会在这么多领导面前将心里话全部掏出来。这就是他说的，可能改变不了，却希望能影响到。
“非凡，乔老师都赞扬你了，今晚，一定要不醉不归。”李潇笑嘻嘻道：“我们这是第一次陪乔老师吃饭吧？”
乔青摆摆手道：“你们喝。我就不喝了，医生给我下了死命令，滴酒不能沾。”
李潇嘿嘿笑道：“医生的话，听一半，丢一半。乔老师，你没见着长寿之人，都是抽烟喝酒吃肥肉的吗？你看那些所谓的养生专家，有谁活过了六十岁？”
乔青大笑道：“李潇啊，就凭你这张嘴，我今天是不喝都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