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梁这里,言家主要分为两个,一个是在朝为官的言家,这个言家是一代单传,每一代看着都像是要绝种了,但每一代似乎都很有读书的天赋,最后还能苟在朝堂之上,这一支的先祖老老老言大人就是在没有背景的时候一路科举考上去的,他在仕途上走得很顺,等他告老还乡的时候已经是内阁的老大臣了;而现在的言大人就更不简单了,大概是因为有了前面几个老言大人的铺垫,所以他从小就知道仕途官场上的风气,虽然是一身正气但也深谙官场的人情作风;再说那小言大人更是不得了,他从小就担着天才之名,十五六岁就考中了科举,而且还是高中状元,因为少年成名的缘故,一直都是被皇帝看中,现在在翰林院带了一年多,风评正盛。
言先生所说的过几天就要来林家的言家,则是京城另一个有名的言家,这个言家是世代做生意的,虽然每一代看起来都像是要为了开枝散叶大干一场,但偏偏又是一代单传,但也没有人敢看不起他们,因为整个大梁就他们言家最有钱,风头正盛。
走上仕途的言家和做生意的言家本质上还是同一家人,不过是在一百年前分了家而已。如果真的要算起来的话,两个言家可能都没有出五服。
大梁为了区分两个言家,就简单把走上仕途的而言家叫政言,做生意的言家叫商言。
一般来说,大户人家都会力求多子多福,但言家似乎就没有这种念想,他们家似乎都一脉单传,而且也没有听说言家的人喜欢有众多妻妾的,他们好像每一代都十分专情,一声只娶一人,就算是鳏寡孤独,也不会选择续弦。
所以在外人看来,言家的男人都挺惨烈的。明明坐拥着天下的财富和权利,却还是过着寡淡如水的生活。
但有钱人的八卦本来就比平常人的八卦更吸引人一些,在一些好事之人的眼里,总会比较商言一家更可怜还是政言一家更可怜一些,从前这种事总不能分出高下,因为不管是商言一家还是政言一家,都是不贪污不受贿不嫖不赌,正直到令人发指的程度。好像他们并不是什么凡人,舍弃了七情六欲了一般。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现在大家还是觉得商言比一脉单传的政言更惨烈一些,因为这个言家是直接没了爹,整个家就由一个十多岁的孩子撑起来的。
听完这些,林晓卿就觉得有些奇怪,“那在这里教我们的言先生,又是什么人呢?他难道不是言家的人?”
言这个姓氏,不管是放在哪里,都算是比较稀有的姓。如果路上走过看到两个姓言的人,都不用拉去做血检,都能确定他们就是亲戚。
“是言家的人。”林明云说道,“但是他不是本家的人罢了。”
本家?林晓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但随即又有了一个疑问,“虽然言先生不是本家的人,但总归也是言家的人,那为什么要来我们林家当教书先生啊?他完全可以肥水不流外人田,去当言家的教书先生啊!”
言先生看起来也不像是缺那一份教书的收入的人,他不管是身上的穿着还是行为举止,都看不出来他哪里需要林家的钱来维持生计。他身边的跟随的小厮看起来都像是读过书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怎么想都不会来商贾之家当一个籍籍无名之辈的教书先生吧?
“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我记得二哥哥同我说过,言家的人最好互相都不要有交集,万一被人看到了他们的交集,说不定会被皇帝所忌惮,所以这才是言先生来我们家教书的原因吧。”林明云说道,“也不知道为什么皇帝要忌惮一个家族,明明言家人也没什么的啊,我从前踏青的时候见过言家的人,他们看起来也算是谦和有礼的,不像是什么危险的人物啊。”
林明云不明白的事情,林晓卿却明白了,一个会被皇帝忌惮的家族,肯定是因为这个家族庞大而有凝聚力或者是有钱,现在看看言家一脉人走向了政坛,一脉人跳进了商海,而且还是两个领域的佼佼者,如果这个时候他们的家族还很团结的话,那她也会忌惮言家了。在她所在的世界的历史中,就有一个宗族因为家族庞大而有凝聚力,被皇帝亲自下场分了家,那就是大名鼎鼎的义门陈氏。
这个义门陈氏很是神奇,他们的家族有自己流传下来的族规,历经十几代不分家,在高峰时期竟然有三千九百多口人。一路从唐朝兴盛到宋朝,因为人口实在太多,而且还罕见地团结,所以遭到了皇帝的忌惮,终于在皇帝的干涉之下,连绵十几代人的义门陈氏就此分了家,散落在中国大地的二百多个地方。
古代的皇帝最需要研究的其实就是维稳,一个国家的稳定,就代表着他们能抵得过历史的车轮碾过,但总有天灾人祸滚滚而过,皇帝们的政权也会因为这些天灾人祸而变得不稳定,可皇帝的不稳定,一个小小的民间家族居然能稳定十几代,那是多么可怖的力量?
如果任由这种家族发展下去,那到时候这个家族也不知道会不会成为朝廷最大的敌人。
想必在这个所谓的大梁朝,他们的皇帝也是如同忌惮义门陈氏的人一样,忌惮着言氏一族吧?
林晓卿正胡思乱想着,言先生就下课了。
他让课堂上的学生先行离去,然后自己则走到了在外面站着晒了半天太阳的两个受罚的学生面前说道,“你们倒是知道怎么聊天的,明明是在外面晒着太阳,脚软还能聊起天来,我是小瞧你们了啊。”
刚刚言先生在上课的时候,就听到外面一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在交谈着,虽然不是很清楚他们聊了些什么,但是持续不断的声音还是让他觉得自己把他们兄妹俩发出来站着是不妥的行为,应该站在自己的面前,这才有威慑力的。
林明云被言先生这不阴不阳的话吓得脸色惨白,但林晓卿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了,她倒是根本不惧怕言先生,梗着脖子看着言先生说道,“若是我们在这里再多站久一点,我七哥哥恐怕就要昏过去了。你是我爹请来教导我们的,却因为上课说了点话,就被你罚站了,没有听到那些本来我们该听的事情,所以你要怎么和我们道歉?”
虽然林晓卿知道自己有错在先,但是有些事情还是不能认怂,比如自己在林家读书,是为了来学点什么的,并不是来遵守规矩的,所以她被罚站了也是很不满的。再说了,犯错也要分等级的,她不过就是在课堂上多说了几句话,何至于让她在外面站了那么久的?
林明云本来还在想自己应该怎么和父亲交代,却听到林晓卿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整张脸变得更白了,他拉了拉林晓卿的衣袖,似乎是想阻止林晓卿再多说话,可惜没有用,林晓卿又不会听自己这个六哥哥的,反而还对着林明云说了一句,“你怕什么?我们犯的又不是什么大错,为什么要被他罚啊?”
“课上说话不是什么大错?”言先生问。
林晓卿说,“我们两个数初犯,年纪又不大,您为人师表提醒一下就可以了,这样显得你大度又不影响我们学习,而且我们还能经过您的提醒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结果你让我们在这里晒了一个多时辰的太阳,我们不仅没有觉得我们自己错,还觉得能在罚站的时候多聊几句。另外,您想过没有,现在正值酷暑,我们就这么晒着太阳罚站,万一我们都晕倒过去了可怎么办?万一晕倒了之后还昏迷了几天,耽误的课业可怎么办?这件事您想过吗?年纪小的人总是该循循善诱的,而不是像您这样,直接罚了我们。”
林晓卿小时候也见到过像是言先生这样的老师,因为学生犯的一点点小错,就会行使自己教师的威严,或惩罚或羞辱第一次犯错的学生。那个时候林晓卿年纪小,不知道如何反抗,也怕自己的父母如果知道这件事了之后,也会责怪自己。
那个时候,林晓卿觉得自己如果是被老师们责罚了,那就是天大的错误,自己怎么受到批评都是应该的。
但是随着年纪渐长,林晓卿忽然觉得,有些小错明明就是可以轻轻放过的,何必和一个孩子过不去呢?因为这件事林晓卿一直觉得有朝一日一定要为自己找回场子来,也在脑海里演练了不少次关于这种事的反击,却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这种情况下他进行了反击。
言生生本来就知道林晓卿其实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但到头来还是低估了林晓卿,他气得背过手去,在他们两个面前走来走去,最后居然找不到任何语言来反驳林晓卿,最后叹了一口气,然后对着林晓卿说道,“这会儿先生我也找不到反击的理由,甚至还觉得你说的有道理,既然觉得你有道理,那便是我的错了,我同你们道歉,你们可愿意接受?”
这番话算得上是言先生的心里话,他确实是觉得林晓卿说的话是有道理的,有些错就是可以轻轻放过的,于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能够改正就好了。
林明云听了这话,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为了想明白要怎么说才得体,几乎都要抓耳挠腮了。
反观林晓卿却一脸想当然地接受了道歉,甚至还大言不惭地说道,“会道歉的老师都是好老师,言老师也让我有些大开眼界,居然会主动同我们道歉,这倒是让我想高看您一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