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粒儿还是个孩子,她也才只有七岁而已。
她感激小昔姐姐。
是小昔姐姐让她吃到平生第一块糖,弯弯的,橙黄色的,上面还沾着砂糖粒子,含在嘴里酸酸甜甜,那是她这辈子第一口甜,一直甜到心里,甜得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也是小昔姐姐让她偶尔能换回一些粮食,因为这些粮食和糖,今年奶奶最多就是骂骂她,已经不再拿烧火棍没头没脑的抽她,连带着娘都少挨了不少打。
现在小昔姐姐又救了她,可是桑粒儿看得出奶奶是想讹小昔姐姐,她怎么可以这样呢?这不就是大队长讲的,恩将仇报吗?是丧良心的事啊,桑粒儿想着,我不丧良心,我不能叫奶这样欺负小昔姐姐。
既然奶非要赖上小昔姐姐,那她就在大家面前自己把腿砸断吧,大家都看见了,奶奶就赖不上小昔姐姐了。
桑粒儿这么做的目的很明显,屋子里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图。
一时间很多人都对桑婆子这种行为十分不齿,作孽呦!为了几个钱把孩子给逼成啥样了?
大家纷纷指责桑婆子,饶是桑婆子脸皮堪比城墙一时间也招架不住,恶狠狠剜了一眼桑粒儿,意思就是,小瘪犊子你等着回家的。
桑粒儿倒是很平静,无所谓了,她连自己的腿都豁得出去,还怕一顿两顿的打吗?
见桑婆子吆喝着自己的两个儿媳妇想把桑粒儿就这么弄回家里去,何小雅不咸不淡的问了一句:“建设叔,桑粒儿把你这一堆东西都砸碎了,得赔不少钱吧?”
桑婆子没想到这件事又提起来了,顿时怒从心头起,指着何小雅的鼻子破口大骂:“你个烂了心肝的小娼妇,描眉打鬓靠门框的破烂玩意(靠门框旧指技女),老何家人都死绝了?自己生的崽子不知道管管?水里没你油里没你,爱赔不赔关你娘个蛋!”
老何家也有人在人群里看热闹的,听见了自然不爱听:“桑婆子你们家的事我们老何家可没掺和,你说话就说话,没事别扫边,何小雅虽然跟姆们家都姓何,可人家自己揣户口簿,可不是老何家人。”
何小雅也不生气,帮着周建设一起拾掇那堆东西,一边不断增加赔偿价码:“妈呀,这纱布,全都让紫药水给泡了,针管也碎了,这还不得个五六块钱?完了完了,那两盒消炎药挺贵的吧?”她一边说一边对着周建设挤挤眼睛:“这药是不是挺不好弄啊,都让紫药水给泡坏了,没法吃了啊!”
周建设虽然不明白何小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知道小丫这孩子品行不错,小顾知青也是个心地善良的女娃子,于是顺着话茬说:“可不咋地,我就是一个大队的赤脚医生,卫生所三个月才给我开两盒,这可咋整啊!”
不少社员们信以为真,不涉及利益的时候人们大多都是看看热闹置身事外,可是一旦危害到自己的利益,那就要参与一下了。
王翠英赶紧趁机添两根柴:“这必须得赔钱了,建设你得赶紧拿着钱去卫生所再开药,眼瞅着农忙了,万一谁有个病有个灾的到时候拿不出药来可是人命关天呐!”
“没钱,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爱咋咋地!”桑婆子干脆就直接不要脸耍赖了:“你们别再逼我啦,再逼我连这赔钱货一起丢出去,都不要了!”
桑婆子的话一出口,顾胜昔心中豁然开朗,她大概是明白何小雅要做什么了。
不管因为啥,作为好友兼合作伙伴,四家子榴芒CP,朋友的场子必须要撑。
“桑粒儿还是个孩子,遗弃未成年的孩子是犯罪行为,只要她还在你们家户口簿上你们就有抚养她的义务,遗弃的话轻了也得去蹲笆篱子,重了都可能会吃花生米。”顾胜昔十分严肃的在一边科普。
“真的假的?”
时下人们法律意识淡薄,甚至很多人都把小孩子当成自己的私有物,所以计划生育最初的几年大量女婴都被用各种手段杀死,很多人还振振有词:“我自己生的,凭啥不能自己处理?我想让她活就活,想让她死就死,这是我们自己的家务事。”
“确实是真的,也不许强迫包办、买卖婚姻,这都犯法。”作为大队长夫人,王翠英赶紧蹭热度来一波普法。
这边何小雅也帮着周建设把损失费用大致统计出来:“十三块五毛,这还没叫你赔药箱的钱,建设叔说自己晒晒收拾收拾还能用,赶紧掏钱吧。”
桑婆子下巴差点掉地上:“你说啥?”
怀疑自己是不是耳聋了,所以她把耳朵侧过来对着周建设:“你再说一次。”
“十三块五,拿钱吧。”
“没有,没钱,卖了她个小瘪犊子都不值这些钱,没有,没有!”
桑婆子现在甚至都没心情讹顾胜昔了,一心只想摆脱眼下的债务,干脆连桑粒儿也不管了,治好了也是个瘸子,将来找人家都找不着条件好、彩礼高的,她不管了,叫她娘自己管吧,反正要钱没有!
桑婆子一溜烟头也不回的撩了,俩脚丫子都快甩出了残影,谁能相信这是来自一个六十多岁老太太的狂飙?
何小雅冷晒,跑?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
上辈子知青点根本就没有这位季知青,更加没有桑粒儿和拴娃掉山崖这段,但是桑粒儿更遭罪,她一辈子也没读过书,因为不想听家里安排去比他们这还要偏远的山沟沟给三个兄弟做媳妇,她被家人误伤打瞎了一只眼睛,最后被卖给一个四十多岁的耍猴的,从此再无消息。
她还记得好像就是这段时间,云娇娇找了磕巴猴想要把她堵在山坳里,因为那个时候她已经跟卫凌霄彼此都很有好感,还是打猪草不小心听到消息的桑粒儿告诉自己,才躲开这一场算计。
她又是高考又是去帝都,结婚前几年过得很是鸡飞狗跳,她接连好几年都没有回家,等到生了儿子又不方便长途跋涉,直到奶奶张茄花去世她才拖儿带女从京城回来,那个时候已经再没了桑粒儿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