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刘永贵不知道何小丫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不过这孩子家里的情况他倒是略有耳闻。
老何家是外来户,当年何小丫的太奶奶带着两个儿子逃荒到刘家大队,那个时候这里叫刘家屯,还不叫刘家大队。
听说这老太太是跟着当家的拖儿带女一路从关内讨饭过来的,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艰难险阻,反正两个大人带着六个孩子,等到刘家屯的时候全家八口就剩下了三口。
何张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刘家屯以及附近几十里内的土地庄子当时都是人家老君家的,而刘永贵的祖上是替老君家管理附近几个屯子的庄头,于是就做主留下了何张氏跟她的俩小子。
后来解放了,老君家被打倒了,何张氏跟两个儿子也分到了自己的土地,正式在刘家屯落了户,俩小子也各自开枝散叶,虽然是个外来户,不过也分出五六户人家了。
只是当初隐约听说,何张氏十分重男轻女,她男人在半路上跟人家抢吃的被打死了,何张氏是靠着一路卖闺女才撑到了关外,四个闺女全都没处理完了,只剩了两个儿子。
老话说得好,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
何张氏入土为安了,她的精神流传下来,老何家那几房全都特别重男轻女,北方这边虽然也有子孙承家业的传统,但是相对来说重男轻女的思想要差一些,那种让人痛恨的名字,老何家都占全了。
什么招娣、来娣、盼娣、引娣、换娣,娣个没完,到了何小丫她们这辈已经折腾不出什么新花样了,于是就按照大小顺序,何大丫,何二丫……
总之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男娃名字就不一样了,个个金光闪闪的,比如何小丫她爹这一辈,什么金库,银库,钱库,宝库,刘永贵真担心没完没了的生,想不出那么多的名字来和衬裤、短裤可咋整。
这也是刘永贵有点不待见老何家的原因,丫头小子不都是爹生娘养的?你哪怕偏着点也就是了。这家伙,丫头就跟仇人一样恨不得把骨髓油都榨出来贴给家里的小子。
刚才一听说让何小丫上来领奖,何金库蹿的比兔子都快,伸着大黑爪子就上他手里来抢,好悬没叫他得手。
何小丫那边,还没说话眼泪就先掉下来了:“永贵叔,我想拿这张自行车票换个回去念书的机会,再开学我都上高二了,我想拿个毕业证,要不这些年书我不是白念了?”
“滚你娘的,小瘪犊子,你还念啥书?你看看谁家像你这么大的丫头不好好搁家干活还去念书?念书除了糟践钱耽搁挣工分还有啥用?”
还没等刘永贵说话,旁边的何金库就开了腔,他在这些村里干部面前怂得很,但是看见自家闺女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
“爹,念书咋没用?珊妮念了高中所以才当了记工员,刘铁刚要不是也初中毕业他能进罐头厂?再说,以前我念书也没耽搁给家里挣工分啊!爹,你要是让我接着念书,这自行车票就归咱家,不过到我毕业前你得让我不下地干活,要不我就拿这个跟大队换个念书的机会!”
何小丫说的斩钉截铁。
何金库抬脚对着何小丫的腿就踹了下去,踹得何小丫一个趔趄。
顾胜昔心里的火“腾”的一下就窜了起来,只是这毕竟跟她没什么关系,刘永贵又明显不是个尸位素餐的基层干部,她也就按捺着满腔怒火继续往下看。
果然,刘永贵抬起胳膊就给了何金库一杵子:“咋地?你当着全体社员的面,当着全体村干部的面就敢随便打骂我们刘家大队的大功臣吗?”
“老子是她爹!”
可能觉得自己占着理,想来见官就怂唧唧的何金库梗着脖子硬扛了一句。
“你是他爹咋地?新社会了,人人平等,都是国家主人翁,不分三六九等,你这是要跟国家对着干?”
何金库顿时吓得冷汗就淌下来,他想不明白踹了家里的赔钱货一脚,咋就扯上跟国家对着干了?他是啥时候有这能耐的?
“我是她爹,我把她养活大了,我就可以随便打她。”
“这屯子也养活了你,我是大队长,是不是我也可以随便打你?”
好像还真没啥问题,可是又好像哪里不太对劲,何金库也说不清楚。
“现在虽然说不让考大学了,可是高中还是让上的,我听说小丫成绩还挺不错,一年学杂费也才四块钱,你就说你们家出不出吧?”
何金库眼睛在底下人群里扫来扫去,像是自己拿不准注意,他爹何满福喊了一嗓子:“俺们家娃多,可没那老些钱啊!”
刘永贵心中冷笑,就知道何金库是个不顶事的,何张氏的大儿子早就分了家,二儿子死活不肯分,一大家都是老两口子说了算,恨不得何金库一个月睡几回婆娘都得跟爹妈请示。
“行,那小丫的书费学杂费大队给出了,就因为她捐献了人参给咱整个大队带来光明,也得要奖励一下,不过这自行车票是何小丫的,按照何小丫同志的意思就归大队所有了。”
“那不行。”何满福赶紧在下边旗帜鲜明的表示反对:“那是俺们何家的。”
自行车票啊,比自行车本身都难搞的自行车票啊,要是有门路起码也能买个百八十块钱的自行车票,咋可能白白给了大队?念一年高中才多少钱?
刘永贵可真敢想。
刘永贵没那闲心跟他掰扯,直接问何金库:“要不就收了自行车票,同意让何小丫上学,到高中毕业这期间不许让她下地干活,要不自行车票归大队,大队出钱让何小丫上学,一天还给何小丫算六个工分。”
眼看不表态是不行了,何金库又开始贼眉鼠眼往下瞄,最后还是人群里的何满福喊了一句:“我选第一个!”
眼看刘永贵就要把自行车票递给何金库,人群里不知道谁又喊了一句:“口说无凭,得立个字据吧?”
一句话提醒了刘永贵,可不是,别看是在大家伙面前答应了,到时候老何家人缓过劲来硬说人家闺女想咋办就咋办,他还真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