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季医生迈进房间的一瞬间，楚祁便低垂着头，抱紧了被子，听到这声温和的询问也只是沉默。
季医生进入这个房间之前，顾亦川已经向他描述过情况，楚祁不回答在他预料之内。
他站起身，走到落地窗旁，伸手将窗帘拉开一角，眼角余光注视着小少爷的反应。
在看到小少爷没有过激的举动，甚至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他才继续将窗帘全部拉开。
他在心里稍微有了些判断，小少爷没有安全感但不讨厌阳光。
这是一个好消息，这意味着，小少爷虽然封闭了自我不肯与外界交流，但内心是向往外界的。
小少爷也许只是没有找到表达自己的方法。
窗帘拉开之后，整个屋子被照亮。
从季医生的角度看去，小少爷白皙的侧脸映在光下，柔软的发丝垂着，模样如以前一般乖软。
小少爷果然还是适合待在阳光下…
季医生绕回椅子旁坐下，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莫大的亲和力。
他试探着再次开口，
“小少爷，想听故事吗”
楚祁没什么反应，季医生也不气馁，声音保持一贯的温和，自顾讲述起来，
“很久很久以前…”
楚祁内心吐槽，俗套的开场，这医生想必没什么本事。
季医生清润的嗓音持续响起，哪怕内容好似像在哄骗小孩子一样却仍然令人从心底感到舒适，
“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有一只小老虎，他生活在一片偌大的丛林之中”
“丛林里还有一只更大的老虎欺压着小老虎，小老虎每天都要很努力地让自己活下去，他变得很不开心”
“有一天，他被大老虎打伤了，他伤得很重，很疼。
天很快就黑了下来，他拖着受伤的身体回到了自己的家，然后晕倒在了家里。
当他觉得自己快要被冻死的时候，他恍惚看到了一只小猫，他把小猫认成了自己的同类。
他看到那只小猫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帮他舔舐伤口，照顾他，给他找来野果填饱肚子。
他醒来的时候，小猫窝在他身上帮他取暖。
小老虎很喜欢这只偶然闯进他的生活的小猫，他也一直以为小猫是和自己一样的小老虎。
有了小猫的陪伴，小老虎变得开心起来。”
“从此以后，他们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俗套的开场，俗套的结尾，听起来像是一个哄骗小孩的童话故事，毕竟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美好的结局。
听完了季医生的叙述，楚祁仍旧沉默着，不知在想些什么，而站在门边的顾亦川眼里闪烁着回忆的光影。
他曾是季医生口中的小老虎，被顾父压制着。他承受着顾父的所有期望，在重压之下成长。
他是顾氏的继承者，每件事情都要做到最好，不能出现丝毫差错。
他需要笑面待人，他不能有弱点，他不可以做错事，不可以成为家族的污点。
本来他对自己的弟弟没什么好感，甚至他很嫉妒，他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父亲的儿子，他却要承受这么多。
他的父亲几乎把爱和陪伴全部投注给小儿子，留给他的只有命令和批评。
他身边没有朋友，那些人只会谄媚地附和他或者恐惧地避开他，他没有可以交心的人。
他只能独自承受所有的一切，这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是常态，但对于当年的那个还未成长起来的小孩子来说是残忍的。
他十岁那年，顾祁七岁，顾祁想要一只新款手表，顾父要他带着弟弟去买。
他当时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弟弟，他的弟弟性格恶劣喜欢仗势欺人，还是一个废物，同他是天壤之别。
他故意让司机绕了远路到一个离家很远的商场。
他恶意地丢下顾祁，哄骗顾祁说他去给他买冰激淋，一会儿就回来。
当时顾祁傻傻地信了，他将顾祁留在陌生的地方，自己回了家。
他跪着向父亲解释说是和顾祁走散了，他知道会被父亲罚，但他更渴望独占父亲的爱。
他甚至怀着恶意想着，顾祁死了才好。
可事与愿违，顾祁还是被父亲找回来了，顾祁被丢在外面六个小时，他被打了整整六个小时。
他被打得很惨，夜里发了高烧，却被扔在地下室，没有人敢探望。
这是顾父给他的教训。
小老虎羽翼未丰，只能忍受大老虎的肆意欺压。
地下室很冷，他觉得自己几乎要被冻僵了，这时唯一一个向他伸出援手的却是被他恶意丢下的顾祁。
小孩小心翼翼地走进地下室，弱弱地喊了一声哥哥。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小孩喊哥哥，以前的顾祁被养得无法无天，总是嚣张跋扈地直呼他名姓。
他模糊地感觉到顾祁好像同以前不一样了…
他高烧得有些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感觉到小孩想要抱他出去，却因为力气太小没能成功。
小孩换了个方式，费劲力气给他抱来了被褥将他整个包裹起来，然后拿了药，喂他吃下。
“哥哥，不怕，吃了药就能好起来的”
小孩的嗓音稚气中带着清澈，趴在他耳边安抚他。
“疼…”
他迷迷糊糊地喊疼，小孩就把自己最爱的糖分给他吃。
小孩在地下室陪着他，一直到天亮。
他的高烧奇迹般地退了，他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窝在他怀里的小孩。
他本能一般地靠近小孩，心里奇异地升起一股暖流，从来没有体会到的感受。
那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个一无是处的弟弟其实也没那么讨厌。
小孩醒来后，清澈的桃花眼透着懵懂，就那么呆愣着盯着他看，然后伸手抱住他，蹭了蹭，声音带着稚子的单纯，
“哥哥，好看”
说完傻笑了两下，桃花眼弯得不像话。
看着这般模样的小孩，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激烈，他当时不懂那是什么感觉。
他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小孩的手，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是我的。
他在地下室被关了三天，小孩便陪了他三天。
他不是没有想过小孩的乖巧只是刻意装出来为了报复他的。
他为此试探过，他故意将小孩给的糖扔在地上，眼神冷漠地看着小孩，
“顾祁，别装了，我不需要你的同情，滚出去”
听到他这般忘恩负义的话，他的阿祁却没有离开，只是委屈地看着滚落在地上的糖，默默地低下头，无声地掉眼泪。
他印象里顾祁若是被凶了肯定会第一时间去向顾父告状，可小孩却没有，只是愣愣地看着地上的糖，眼神怯怯地望着他。
他只觉得他的弟弟被找回来之后好像变得傻乎乎的，更怕他了。
他只以为小孩是被他丢怕了，所以才会不敢去告状，被凶了也只会委屈地看着他。
可…没有人知道被丢下的顾祁和被找回来的顾祁内里承载的早已不是同一个灵魂了。
他只知道被找回来的弟弟好像变得不那么讨厌了，总是乖巧地看着他，让他忍不住心软。
小孩一如既往地嚣张却同以前那般令人讨厌的趾高气昂不一样，倒更像是小猫崽色厉内荏地吓唬人。
后来，这个软乎乎的小少年总是来招惹他，跟他分享自己最爱的糖，跟他讲有趣的故事。
那时的他想，这是小孩主动来招惹他的…
他给过小孩离开的机会了…是小孩自己选了他…
那以后就不可以丢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