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熹微，弘景十一年的第一场大雪就这般悄然降下。
林菀从怡华宫中走出来后，迎面就被冷风扑了个正着。
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却听身边的翠枝说道：“小主，前些时日李太医开的那些药，怎的都不见您喝呢？”
明明天气越来越冷，可每次那小太医宋时送来了药包，自家小主只挥了挥手就堆进了小厨房的一角，连看都未看一眼。
林菀瞥见身边已经没有其他宫妃的身影，这才开口说道：“不急，那些药还没凑齐呢，待今日便可以重新分拣了。”
翠枝听得莫名，太医送来的药都是配好的药方，何来的凑齐一说？
可她侧头看了看林菀，感觉自家小主好像心中已经有了打算，这才点了点头，安静地跟在了一旁，二人一路朝着慈宁宫而去。
一进慈宁宫的内殿，林菀便感觉被一阵热烘烘的感觉瞬间包裹住。
她笑着与领在前头的月竹道：“如今这天气渐冷，太后宫中倒是暖融融的呢……”
谁知，月竹却并未答话，只笑着看了她身上穿着的厚厚冬衣一眼，而后直接将人领进了内殿。
殿内的太后见林菀来了，这才放下手中的书册看向她。
见她果然如前几日那般将自己裹成了个球，不免好笑。
“你这身子也忒弱了些，如今满宫上下哪有人穿这般多的？”
太后一边说着，一边招手唤来了月竹，“这炭火再添些吧。”
林菀听得此话，这才明白太后这是为了迁就她才将屋内弄得暖烘烘的，心里颇有些过意不去。
这些时日，她来了好几次慈宁宫，几乎是一次比一次穿得多，为的就是不想过早招惹到了狗皇帝的注意。
毕竟，她可是留有一张好牌等着过段时日打出来呢。
若是提前被破坏了计划，可就失去了原本该有的效果。
可没想到，她的这一举动倒是叫太后误会了。
于是，在送了抄好的经书后，林菀没有多留便赶忙匆匆告退。
一回到秋棠宫，她只觉得背后都出了汗，正准备将这厚厚的衣裳换下，就听见宫门外好似有人求见。
翠枝算了算日子，这才道：“应当是李太医呢。奴婢这就去开门。”
林菀没有说话，静静地将已经解开了扣子的衣裳又重新穿好。
过了一会儿，翠枝领着一人快步走进了殿中，可令林菀没有想到的是，此人竟是这段时日往秋棠宫跑腿送药包的那个宋太医。
林菀见他今日背着个小小的药箱上门，收起了脸上那不经意流露出的意外，端坐在桌前看着他慢慢走近行礼。
“微臣给小主请安。”
宋时原先来送药之时，只短短地与翠枝交待一番便会匆匆离去。
因此，今日这还是林菀头一次认认真真与他说上话。
“不必多礼。”
林菀点了点头，微笑着叫起，可宋时却依旧跪在地上，从药箱中拿出了臂搁和一块绸布。
“微臣给小主请脉。”
今日见宋时背着药箱前来，林菀便已然猜到了他的用意。
李太医如今在太医院身居高位，深得德妃的信赖，自己定然是不会用的。
而宋时这颇受挤压的新人自然而然地就被她给一眼看中了。
自己想要在宫中立足，没个太医帮衬那可怎么行？
于是，当宋时第一日来送药包之时，翠枝便拿着银子前去打赏了。
只不过，这明面儿上是打赏，可实际上却是向宋时释放出一个信号。
毕竟太医又不是奴才，平日里来往各个宫中，倒是不需要给银子的。
若是他有心，自会明白这是林菀给指的一条道。
果不其然，这才过了几日的时间罢了，宋时就自己找上了门来。
林菀看着他低眉顺眼地跪在面前等着给自己把脉，故作不知地问道：“李太医今日休沐了？”
宋时愣了愣，不卑不亢地答道：“回小主的话，李太医说，小主的身子已经无大碍，往后便由微臣来给小主请平安脉。”
林菀听得宋时如此说，垂目笑了笑。
“如此可见，宋太医也是很有些本事的人啊……”
宋时闻言，抬起头看了林菀一眼，复又低了下去，一言不发。
林菀这话说得颇有点深意。
表面上看，不过是在夸赞宋太医的医术，可内里却是在说他不过过了这么几日的时间，就参透了自己欲拉拢培植他的意思，将给秋棠宫请平安脉的这一事成功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在这宫中，怯懦胆小的人活不下去，而头脑蠢笨的人亦是没有出路。
显然这宋太医也是深知这一点。
无论如何，这第一关，他算是过了。
林菀看了看他手中的臂搁，却并未像往常那般将手腕露出来任由他把脉。
她坐在椅子上看了宋时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近日来体寒乏力，又恰逢月事，肚腹时而绞痛发冷。太医明白了吗？”
林菀说完便笑着看向宋时，一丁点要让他诊脉的意思都没有。
宋时原本听得她这般大喇喇地将女子月事宣之于口，还有些不大自在。
可当他细想了一番，却登时就明白了这林常在究竟是什么意思。
宋时默默地将绸布与臂搁收回了药箱之中，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撩起衣摆站了起来。
“微臣明白了，稍后就将小主的药送来。”
他说完便准备告退，可走到门口之时，却又听见身后的林菀问道：“那我的脉案，太医打算如何录？”
宋时这回倒是没有半分犹豫便答道：“自是按照今日微臣为小主号出的脉象，实事求是。”
“好一个实事求是。”
林菀心中对于宋时这番审时度势相当满意，她笑着打趣完，又换上了一副认真的模样道：“太医往后，前程无量。”
宋时这才抬起头看了林菀一眼，只朝着她点了点头，便走出了内殿。
守在一旁的翠枝简直看得云里雾里的，当一个时辰后，宋时将药包尽数送来之后，翠枝瞧了瞧心情甚好的自家小主，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小主，您方才与宋太医……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呀？奴婢怎的都没听明白？”
林菀将那些药包挨个拆开，还凑近闻了闻，见宋时给配的药果然用的都是些上好的，心中对于此人愈加满意。
她朝着翠枝勾唇一笑，“这宋太医是个聪明人。有他在太医院帮衬着，咱们往后的路会更加好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