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澜跟秦升走上乐修之路的时候,剑术已经出神入化,在她那一辈里,是无敌的存在了。
秦升教裴澜乐器,感觉十分的头疼。
这丫头对剑术的悟性有多高,对乐器的悟性就有多差。
完全教不会。
可是裴澜是个固执的丫头,学不会也要学,一点儿也不愿意放弃。
秦升想了很久,把裴澜带到了凡界。
“你灵力充沛,技巧掌握得也很熟练。”秦升把玉箫递给她:“可是乐修主要看情。”
“你在这儿多看看吧。”秦升指着路上来往的人:“多体悟体悟,等有一天你能感受到曲子的感情了,你就是个合格的乐修了。”
她第一首学的曲子,写得是百生情。
裴澜盯着来来往往的人,点头道:“好。”
她的性子其实和苏汐很像,很平淡,无波无澜。
可是苏汐通晓世间百情,她不一样。
她不懂。
她是真的冷漠。
为了学会感悟百生情,裴澜那一段时间都是晚上住在金娇坊,白天到大街小巷,像个画师一样观察人间百态。
可惜,她看别人哭,看别人笑,自己却没有感觉。
这么平淡的日子,好像每一天都一样。
唯一有那么一点儿不同的,就是她有一天遇到了一个人。
那是金娇坊里新来的人。
他长得很漂亮,不是像苏寞那种带些邪气的漂亮,是一种带着阴郁感的美。
不过他不是服侍人的小倌。
裴澜听说过他的事情,他好像是哪个牢里获得免刑的罪犯,出来后就被人绑架卖来了这儿。
他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是个硬骨头,浑身被打得都是伤,就是不愿意去服侍人。
那一天,这个人抓住了她的衣摆。
他弄脏了她的衣服。
老实说,裴澜不知道同情是什么情绪。这个人这么惨,她应该同情的,可是她并没有。
她就这么盯着他拉着她裙摆的手,沉默片刻后,开口:“你弄脏了我的衣服。”
这是青梧山弟子统一的白衣,她只有两套。
虽然她还有很多华贵的衣服,但是都不太适合她出行办事。
扯着她衣摆的人明显一顿,随即她就听到那个人说:“小姐缺服侍的人吗?”
裴澜扫过他带着血污的骨节,沉默了。
她不缺,她喜欢自己一个人。
可是秦师叔说,她需要多和人接触,这有利于她体悟感情。
身上布满血污的少年看出了裴澜的犹豫,勾起唇,眸色潋滟:“小姐,你可怜可怜我。”
他黑发微垂,眼角的泪痣熠熠生辉。
看起来好生可怜。
裴澜往后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生硬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少年微顿,眼神闪烁:“小姐不是想要体会感情吗?”
他仰着头看她:“我可以帮小姐啊。”
裴澜确实在感情方面很迟钝,但是她不是傻子。
这个人既然知道她是来干什么的,就说明他有留心她的行踪。
那么这个人一定也有他的目的。
“你想要什么?”
裴澜再次问道。
纯白色的衣裙上染了血污,格外的明显,像是纯洁的神明被拉下神坛玷污了一般。
少年盯着她衣裙上的污渍,眉眼垂下,遮住翻涌的晦暗,声音放低:“小姐这么强,还怕我这种人嘛……”
裴澜顿住了。
这个人一看就是打听过她的。
她确实不怕。
可是这不代表她会把一个心机深沉并且有目的的人留在身边。
“好吧。”少年妥协了,漂亮的眼睛和她对视,像是故意包装好的礼物,流露出一丝自己的贪婪:“我想要你帮我抹掉罪名。”
可是不对。
那个眼神不对。
太过于恰好,让裴澜敏感地察觉到了什么,她皱眉:“你是什么罪?”
她是听说这个人是免刑的,能获得免刑罪的应当不是大罪。
然而那少年弯了弯眼睛:“我要是告诉小姐了,小姐可就一定要收着我了哦。”
裴澜盯着他,不说话。
他勾唇:“我杀了人。”
裴澜依旧无动于衷,少年盯着她的脸,却没有看到一点儿情绪波动。
她既没有害怕,也没有嫌弃,和他以前遇到的人都不同。
裴澜很平淡地盯着他:“然后呢?”
少年一直是跪着的,闻言,慢慢起身,靠近裴澜:“小姐,你真的还要问吗?”
少年的气息逐渐靠近,裴澜没躲,但是不喜地皱眉:“你离我远点。”
少年黝黑的眸子盯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听她的话停住了脚步。
“小姐若是不信我,箫给我便是。”少年笑:“我帮小姐学习乐器,体会感情,小姐帮我抹去罪名。”
“我只是想当一个没有罪名的人罢了。”他悠悠地开口。
裴澜不信。
但是她还是把箫给他了。
她只是好奇。
出乎裴澜意料的,这个人吹箫吹得十分好听。
和这个人给她的感觉一点儿都不一样,他吹得曲子有点儿像民谣,带着一种缠绵悱恻的温柔感。
裴澜听愣了,是她浅薄了。
“小姐明明不需要知道这么多的,不是吗?”他把箫递给她:“各取所需不好嘛?”
“我总归……”他声音微微顿了一下,带了些笑意:“害不到小姐的。”
裴澜从来就不怕他能害得到她,那是她对自己实力的自信。
她怕的是他害别人。
裴澜垂眸,想了一会儿,点头:“可以。”
“但是我要和你签主仆契。”
少年的动作因为她的话微顿,眸子在那一瞬间黑潮汹涌,不过很快就被他压了下来。
他盯着已经干枯了血迹的手指,那晦暗的神色逐渐收敛,他最后笑了下:“行。”
不过就是一个主仆契约罢了。
现在当务之急是他从这里出去,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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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澜和他签订契约后,才知道这人的名字叫许沉柯。
她把消息给盛家传了去,让盛家查一下这个人的底细。
盛家现在是她小舅舅当代任家主,因为她娘懒。
据说她这个小舅舅年轻的时候很不靠谱,是个整日闹得鸡飞狗跳的叛逆贵公子。
不过后来阿娘献祭,盛家当时也处于动荡之中,盛舅公也老了,觉得力不从心,便把这便宜儿子踢上了岗位。
再后来,无数次败家的叛逆少爷不断成长长,终于成为了现在盛家的另一个顶梁柱。
小舅舅办事效率很快,几乎是在她传消息去的第二日,盛家回的消息就到了。
她看到了许沉柯没说的事情。
其实许沉柯应该是知道她和盛家有关系的,所以也没打算真的瞒住她。
他就是一个杀人犯,杀了自己的养母。
他在外一直没有用真名,他是越狱的,进了金娇坊的男子一半都没有再出去的可能,也就没有人查他的底细。
毕竟金娇坊是伺候贵女的地方,难免会有一些朝廷上的事情,保密机制还是要做好的。
裴澜突然就觉得这个人不是被人卖到金娇坊的了,他应该是自己来的,想要以此来掩盖自己的行踪。
然后呢?他想利用她做什么?
出金娇坊吗?
裴澜盯着信纸想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把纸点燃烧掉了。
许沉柯是这个时候推门进来的,他既然要跟着裴澜,裴澜自然也不会让他穿着那一身破旧而又狼狈的衣衫。
这些年凡界的变动也不少,长公主下台后,金娇坊几乎有一半的权利落在了秦升手里。
裴澜是秦升带进来的人,所以她在这里的行动权力很大,带走许沉柯这样一个无名小卒,几乎没有人会阻止她。
裴澜找人给他带了套衣服,并打发他去整理洗漱去了。
这个时候他正好回来,碰见她指尖还未燃烧殆尽的信纸。
空气似乎都凝滞住了。
他洗漱完后,那张脸少了污垢,带着一种矜贵的感觉,眉眼精致,那双眸子带着些阴郁的乖巧,他身量清瘦高挑,黑发未干,湿漉漉的垂着。
裴澜恍惚了一瞬。
她周边的人颜值都不低,从小到大,她已经很少能见到能惊艳她的人了。
裴澜想,这个人怪不得能进金娇坊。
他若是真的打算以色侍人,那必然是头牌的位置了。
许沉柯的眉眼弯成一个漂亮的形状,里面有着化不开的黑雾,他笑着盯着那燃烧的灰烬,开口道:“小姐……在调查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