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已是第二次许温华被打断了话，跪在地上，猛的抬头看向许明华，眼中分明闪过一丝狠毒，转瞬消失，面上显出了委委屈屈的神情，泪已盈进眼眶：
“二姐姐，您说得对，所以温儿才说要领罚的。”
许明华拉着我坐下，不去看许温华，只嘲讽的说道：
“刚祖母已言明，这大过年的，连个贱婢都不罚了，你在这里请罚，是想驳了祖母的话吗？九妹妹这才情只在那些诗词歌赋上，不在三纲五常上吧。”
许温华满眼的泪水簌簌落下，一个劲的摇着头：
“二姐姐，不是的，温儿怎敢驳了祖母之意，二姐姐您错怪温儿了。”
许明华轻嗤一声，小邹氏终是憋不住了，微怒道：
“明儿，刚老太太还说你有个姐姐的样子了，这转脸你又开始作闹，不可太过分。”
我眼珠一转，轻轻的抽泣着道：
“姐姐，您明明是不想九妹妹受罚，就不能好好说嘛。”
转头望向老太太，起身规规矩矩的福一礼，哀求道：
“祖母，地上凉，别让九妹妹再跪着了，珊儿求祖母原谅九妹妹，大年下的，也不要罚九妹妹，您接珊儿回家是为阖家团圆的，可是不能惩这个罚那个的，九妹妹还小呢，日后有您关照定是会担得起才女之美名。”
老太太面色缓和些许，微微点头，声音却还是清冷的：
“嗯，珊丫头说得在理，是个懂事的；行了，温儿啊，起来吧，珊丫头即给你求了情，你又跪了这许久，权当是罚过了，你素来是个温柔懂事的，不过这下人还是要约束好，可不能因着一些老脸就忍让着。”
老太太最后一句话出口声时，眼神还轻飘飘的瞥了小邹氏身后的老妈子；
我冷眼打量了一下那个老妈子，此人应是小桃的娘，花妈妈了。
老太太话说完，我瞅着小邹氏那阴天一般的面庞，和许温华又欲说话微张的嘴，忙调转身子，两步走到许温华身边，轻轻一带将人从地上拉起；
柔声道：
“九妹妹，快起来吧，祖母最是慈爱宽厚的，此事莫要放在心上，这大过年的，别再憋屈出病来就不好了，正月里最忌瞧病吃药的，咱们家还要欢欢喜喜过年呢。”
我这话无疑不是把许温华心中正打算的后路给堵得死死的；
她瞧了我一眼，那眼神中的冷意一闪而过，便垂下眸子，不着痕迹的轻推开我扶着她的手，声音轻柔婉转却满含着委屈的道：
“六姐姐教训的是，祖母训导是为了温儿好，温儿怎会放在心上，定会照看好自己的身子。”
许明华伸手拉回我坐好，不客气的道：
“嗯，祖母的训导可是要放心上的，回去好好料理你那一院子多嘴多舌的丫环婆子。”
老太太面无波澜的扫过我们三人，淡道：
“好了，此事揭过吧；明儿啊，你眼下是家中最为年长的姑娘，不可整日里说话这般横冲直撞；珊儿啊，你这才回家，跟前儿这几位，你先认认，等除夕家宴时，就全乎了。”
其实我早早的已扫视过屋中，坐着的三个妇人，为首的自然是小邹氏，她次位坐着的一个锦衣华服不输小邹氏那一身贵气打扮的妇人，我猜是三房赵氏；末位一身平常打扮的妇人应是大房之妇，我竟不得知她姓甚名谁；
我这边坐着的都是家中姑娘，只有一位是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
老太太身边的秦嬷嬷出声为我外见，不过，她可不是按坐次而来的，是以长幼齿序，首先便是大房的刁氏，其次才是小邹氏和赵氏；
那位年轻妇人是大房嫡子许昊山之妻卞氏，许明华和许温华自是不用说了，还有两位姑娘便是三房的两个嫡女许婉华和许芳华了；
我先是给刁氏和赵氏福一晚辈礼，分别唤着‘大伯娘’‘三婶婶’；
当迎向小邹氏一脸慈爱的面庞时，见她眼中还带着些许怜惜的泪花，故作亲切地叫了我一声：
“我的儿，可算是苦尽甘来了。”
我佯装怔愣，其实也不是全部佯装，她这一声‘我的儿’惹得我差点都没反应过来她是在叫自己呢，这妇人怎不去扮角唱曲儿呢。
小邹氏才说完话，我还未福礼问安，就那么愣愣的杵在原地；
三房两个姑娘忙起身福礼，不约而同地对着我含笑轻唤了一声‘六姐姐安’。
许婉华与许芳华的眉眼与赵氏极为相似，眉眼细长，论五官样貌不如二房的三位姐妹好看，但胜在皮肤白皙，长得就像个白玉娃娃一般。
我回了个半礼，柔声细语道：
“两位妹妹客气了。”
许昊山之妻卞氏也缓缓起身，我又福礼轻声问候：
“大嫂嫂安好。”
卞氏温和一笑，回礼‘六妹妹安’。
我正思忖着如何与小邹氏说道几句呢，老太太也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忘记了我并未给小邹氏见礼，便直接开口发问小邹氏：
“老二媳妇，你可给将珊儿的院子都归置好了？”
小邹氏似也在等着我见礼呢，被老太太突如其来的一问，也懵了，忙笑着应道：
“母亲放心吧，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了，就连院中的女使婆子，儿媳都已配好了。”
我状似无意的打量着小邹氏和许温华那阴晴不定的脸上，甚觉好笑，这母女二人是如何在许家内宅里作威作福，翻手云，覆手雨的呢？只许珊一个小傻子归家，哭述了一点子小事，她们这心思和情绪都挂在脸上了。
许明华见状便开口道：
“祖母，母亲为妹妹选得院子在东侧最远的偏院，地方不大，院中只有并排三间灰墙青瓦的厢房，太寒酸了，孙女刚去瞧过了，院南角还有一口窄窄的深井，不好不好。”
许明华语毕，眼睛直直的望着老太太，手却是不住的绞着帕子；
老太太先是看了一眼许明华，又看向小邹氏，眉心一点点的皱起；
我状似极为惊讶的问着许明华：
“姐姐，您为何要唤母亲呢？”
我这一问，如惊雷一般炸响，屋中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许明华也是被我问得怔愣了片刻，似是才反应过来我所问之意，直言道：
“三姨母，可是嫁于父亲为继室的，妹妹不知吗？这许多年，姐姐都是这么唤的。”
我眨着水雾蒙蒙的大眼睛，天真的说道：
“三姨母？那就是姨母啊，为父亲继室也是姨母啊，至多唤一声主母或是夫人啊，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我们的母亲是父亲的原配正室，虽已不在，可名分还在啊，宗族祖谱上是有母亲名讳的。”
我似是万般不解的挠着头，歪着小脑袋，小声嘀咕着：
“师太不是这般教珊儿的啊，师太说今上最重礼教，嫡庶长幼之礼极为看重，且内宅之中原配、继室、妾室更是有祖制所依的，要珊儿归家后守礼守制，切不可胡乱为之，别让家中下人误以为珊儿这些年是长在乡野，没了规矩，爹爹是朝中重臣，不能辱没了爹爹和许家的门风呢。”
许明华盯着我看了半晌，忽得转头看向老太太，也是一脸不解的发问：
“祖母，姨母自嫁进来就一直哄着明儿唤她母亲，这许多年明儿都是唤母亲的，为何家中无人与明儿说这些话呢？这，这，明儿不是成了满京城的笑话了吗？”
老太太面上已显不悦，看了看李明华，又看向天真的我，转头去看小邹氏那已然被气得发白的脸面，狠狠的瞪了她一眼；
许温华皱眉盯着我看，垂下眸子，整整衣裙，再抬眸，已换上一副温婉的笑容，柔声道：
“六姐姐，您不在家中，自是不知，母亲待家中众兄弟姐妹皆如亲生；二姐姐，您今日怎说是母亲哄着您，要您唤母亲呢，您不是一直与温儿说，母亲待您如何如何好，您已然将母亲视为亲生母亲一般了嘛，再者，母亲与二姐姐的母亲为嫡亲姐妹，这姨母也是母啊。”
许明华正欲回嘴，却被我轻轻捏了一下手心，止住了话；
我冲着许温华甜甜的一笑，又对老太太甜笑道：
“祖母，珊儿就是不如九妹妹脑子好使，九妹妹的才女可是名副其实的呢，让九妹妹这一说，珊儿才明白过来呢，师太说得都是外面的大道理，咱们家关起来门来只论亲情才对。”
老太太见我那笑容真切，微微松了口气，慈爱的笑道：
“好孩子，一家人，就是这个理儿。”
我重重的点头应是，转头看向小邹氏，扬起甜如夏花一般的笑容，拉着许明华一同起身，款步来到小邹氏面前，深福一礼，声如玉玑：
“珊儿刚刚就失礼了，未曾给您见礼问安，可珊儿是有母亲的，不能再唤您母亲，九妹妹聪慧，教导珊儿了，姨母也是母，自今日起珊儿和姐姐唤您一声主母。”
说罢，拉着许明华又是深福一礼，高声唤道：
“主母安康，主母为许家劳心劳力，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珊儿望主母身康体健，事事如意。”
当我收礼起身时，不经意的瞥见小邹氏那双手紧紧的纂着，指甲已抠进掌心，渗出丝丝血渍；
我唇角微勾，嘲讽冷笑，哼，这是我为许珊后回家给小邹氏的第一份礼，时日还长，且行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