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回到家里的王老三,依然是沉浸在那种情绪中不能自拔,整整10天的时间,他平生第一次跟一位女生单独相处了这么长的时间,这完全是一种全新的经历。
以前在高中读书的时候,女生少尚且不说,就是在排座位的时候,老师也都是刻意的把女生和男生分开坐。所以,高中三年几乎都没有跟女生说话的机会,更不用说会有跟女生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而且杨同学作为一个大城市的女孩子,特有的气质,也是王老三高中的女同学所不具备的。有时候,你不承认环境对一个人的巨大的影响都是不可能的。在上个世纪的九十年代,相对闭塞的环境,城乡的巨大的差距,这种差异表现的就更加明显了。
回到家的王老三,回忆起这十天的旅程的点点滴滴,总是感觉意难平。于是,他开始提笔写文章纪念这十天的旅游的情景,以及在这其中,每个不同的阶段,自己的心路变化的历程。最早,王老三只是为了抒发一些情感,但没有想到一写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王老三的创作激情被调动起来的,居然洋洋洒洒的写了几万字。信纸都用去了十几张。并且在整个写作的过程中,没有打草稿,没有撕掉一张纸,就是一气呵成写出来的。
王老三的这篇文章,取用了倒述的叙事方式。文章开篇就是北京站的深夜送行:
仲夏的半夜11:07分,随着开往W市的T38次列车缓缓的驶出站台,沉闷的汽笛声,似乎在告诉站台上怅然若失的王老三,这次难忘的暑期的旅行结束了,她将回到自己的家乡,回到她熟悉的生活环境中,回到自己父母和之前同学的身边,重新继续自己幸福的生活。偌大的北京,灯火辉煌的北京站,只剩下一个来自小县城的傻小子,傻乎乎的孤独的站在那里,目送着她的背影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夜幕中。无边的夜幕中!
那时候的王老三,还是有点文艺小青年的风范的,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在站台上目送火车载着她离去的时候,一度之间,眼睛都有点诗润了,所以,他后来写就的几万言的长文“情书”,确实是他真实的感受,否则不可能中间没有停顿的一气呵成的。甚至都没有出现几个错别字。
半夜的王老三,一个人关在自己的小房间里,虽然是炎热的夏天,虽然连个风扇都没有,但依然无法阻挡王老三抒发自己情感的热情。他奋笔疾书,将自己与杨同学从认识、相知到这个难忘的旅程,夹述夹议的完整的记录下来了。那时候,王老三觉得自己原来是如此的文采斐然,能够把一些简单的事情,描写的如此的生动感人。
王老三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觉,才算写完了这篇长文的“情书”,但又不能算作是情书。鉴于那个年代大家对感情的表达方式的含蓄和王老三个人的性格,整篇文章中,没有任何的赤裸裸的表现爱情的词汇,而是将王老三对于杨同学的爱慕之情,巧妙的隐藏在了一些小的细节和内心活动上了,至于,杨同学是否能够看懂真实的意思,那就看她的悟性了。
写完之后,王老三自己认真的读了几遍,他都被自己的文采所深深的感动了,甚至都有点崇拜自己了。当然,他也深信,杨同学一定能够看明白文章中想要表达的意思的。至于能不能接受,王老三还是比较有信心的!
距离暑假结束还有几天的时间,王老三就提前返校了,他想早一天把自己的“情书”交到杨同学的手里,早一天让她明白自己的心意。当然那个时候,杨同学是不可能出现在校园里的。提前返校的王老三,在校园看到的只是冷冷清清的景象,除了一些补考和准备考研的提前返校的同学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人,所以,王老三决定去杨同学的家里一趟。他几乎一刻都等不及了。
王老三去杨同学的家里,必须有一个合适的借口,才能避免她的家人的怀疑。不过这一点倒是难不倒王老三的,他每次从家里返校,都会携带十几箱的苹果给自己的姑妈的,每次都是肩扛担挑的,也就是家里这边有人送站,W市这边有人接站,否则根本就没有办法拿这么多的苹果。
这一次,王老三跟自己的姑妈要了一箱苹果,说是要送给老师的,姑妈也就没有多想就爽快的答应了。王老三抱着这箱苹果回到学校,放下别的行李,顾不上休息,就准备去杨同学的家里了。苹果肯定是杨同学和她的家人都喜欢的。在那个年代,物资不发达,南方人想要吃苹果,只能等待北方人千里迢迢的运送过去,并且价格都是很贵的,一般人家就算买,也舍不得买太多。而杨同学不止一次的跟王老三说过,很喜欢吃王老三家乡的大苹果。
杨同学的家不难找,就在离1路公交车终点站不远处的一栋很破旧的三层小楼,她们家住在二楼,有点当年的国营单位建造的筒子楼的样子,厨房、厕所等都是公用的。看起来,大城市也是有穷人的,这是王老三的第一直观的感受,他们家比起杨同学的家,那好的还真不是一个数量级。想到这里,王老三突然多了一种莫名的自信了。
杨同学不在家,她们家里也没有人。不想再抱着苹果回到学校的王老三,就把苹果放到了杨同学的家门口,然后准备用粉笔在她们家门口留言,说明这箱苹果的来历,实际上也是告诉杨同学,他已经返校了。
刚写了几个字,杨同学的父亲就回来了,听说是自己女儿的同学,他就热情的邀请王老三进屋了,当然也没有任何迟疑的收下了那箱苹果。然后告诉王老三:
“我们家民民(杨同学的小名)跟她的高中男同学出去玩了!他们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
这一刻,王老三听出了言外之意,杨同学的父亲在隐晦的提醒自己,杨同学已经是名花有主了,别人都是大城市人,是青梅竹马的玩伴,像王老三这样的外地人,不配赢得他们家女儿的喜欢。
听明白了的王老三,没有喝杨同学父亲递过来的茶水,就匆忙告别了,说自己学校里还有事,当然杨同学的父亲没有任何挽留的意思。在回学校的公交车上,王老三感到无比的懊恼,感到自己的送苹果上门就是自取其辱,当然也为送出的那箱苹果感到后悔,这是自己千里迢迢的辛苦的带来的,给谁不好呢?最终却讨了个没趣,还被人地域歧视了!
回家之后的杨同学,第二天就来到了学校,跟王老三见了一面,当面对王老三的苹果表达了感谢。估计,她父亲没有跟她说任何的东西,所以她还是蒙在鼓里。
王老三把自己的长篇“情书”交到了杨同学的手里,只是说这是一篇游记,如果配上沿途各景点拍摄的照片,能够更好的加深记忆,其他的就什么都没有说了。因为王老三的心里知道,自己的所谓的初恋结束了。得不到家人同意的恋情,在那个年代依然是不可想象的。虽然已经解放很多年了。并且,杨同学的单身家庭,父亲的意见对于她来说,肯定是很重要的,这是王老三自己这么认为的。
开学之后,虽然杨同学还是一如既往的经常过来找王老三帮忙,但已经断绝了念头的王老三,只是把她当做了一个比普通的同学稍微亲密一点的同学对待,这种变化也让杨同学感到大惑不解,她也曾经多次追问王老三,这到底是怎么了?但王老三不想破坏杨同学跟她的父亲之间的关系,不愿意告诉她真相,只是说自己觉得配不上她推脱过去了。
王老三跟杨同学的友情,一直保持了几十年,毕业之后,无论双方谁需要帮助,对方都是毫不犹豫的会帮忙的。杨同学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中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还是会跟王老三诉说的,直到她最终选择了去美国,这之后,大家的联系才逐渐的少了。王老三把杨同学当做了自己的红颜知己,杨同学把王老三当做了自己的闺蜜,感情一直都很好。
值得一提的是,王老三当年的那封“情书”,杨同学一直都珍藏着。这期间,她辗转多个城市,辗转几个国家,但一直都没有丢掉那封“情书”,据她自己说,她经常还会拿出来,认真的一遍,每次都会眼眶发红,她说,这是她看到的最深情的表白了。即使现在杨同学已经年过半百,跟自己的丈夫也结婚二十多年了,但她的丈夫也不知道这封信的存在,这成为了她心中最私密的空间了,记录了一个少女时代最美好的记忆。
在一次两个人的越洋通话中,王老三无意之间问起,她将来准备如何处理这封信,杨同学也就是现在的杨女士,思考了很久,说:
“我到时候还是把它销毁吧!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段故事,也不想跟任何人分享这段故事。这段记忆我希望在离世之后,永远的尘封起来,永远只是属于我一个人!”
王老三听到这里,突然也对当年的自己的文章萌发了巨大的兴趣,自己当年到底写了些什么,能够让杨同学这么年多还是念念不忘的呢?那个时候,两个人一个二十岁,一个十九岁,二十岁的人写出来的稚嫩的东西,忽悠十九岁的少女确实有可能,但忽悠一个50多岁的中年女士,这就有点不可思议了。
虽然说,每个女人都永远怀有一颗少女的心,但那要看什么事情啊。王老三和杨同学,实际上连初恋都算不上,最多只是两个人互有好感吧,一切都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至于王老三写的那篇文章,也只是短短的十天的两个人相处的感受,这对王老三确实是新鲜事,毕竟是人生的第一次如此的经历嘛!但过程中也没有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两个人更没有越雷池半步,更没有什么别的第一次,不至于有如此深刻的感悟和记忆啊?
由于当时这份手稿是孤品,也就是唯一的一份。时隔多年之后,王老三也突然有点好奇了,自己当时到底写了些什么内容,能够让杨同学一直都珍藏着这封信呢?用她自己的话说,这些年辗转全世界,走过很多地方,搬过很多次家,就连当年的大学毕业照都找不到了,唯一没有遗失的就是王老三的这封信,可见这封信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了。
王老三也多次向杨同学请求,让自己欣赏一下自己当年的大作,或者说让杨同学复印一份给他,也让自己留作纪念,但每次都被杨同学斩钉截铁的给拒绝了。她的理由是,当年既然王老三把这封信交到了她的手里,自然就是属于她的东西了,并且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物品,所以,她有权决定如何支配这封信,哪怕是王老三这个作者,也没有权利再次自己的文章了。
虽然王老三极力主张自己的权利,声称自己才是这封信真正的作者,应该拥有合法的权利,但每次杨同学都是用她那特有的语调,淡淡的说到:
“你现在已经是一个俗人了,不再拥有当年的那份纯洁,所以,当你用现在的心境去你自己当年的文章的时候,你找不到当年的感觉,更无法理解当年的你自己,徒增烦恼而已,还不如不要看了!人变了,环境变了,心境自然也变了,我还是希望,把当年的那份纯情,永远只是留给我一个人。你老王现在这样一个俗人,已经没有资格再拥有了!”
王老三不知道杨同学珍惜这封信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和心情,当然,虽然杨同学的父亲早就去世多年了,王老三还是从来没有告诉杨同学当年事情的真相。他们现在都有了自己幸福的家庭,何必再去相互的打扰呢?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杨同学比王老三还是幸福的,她还有一封十几页的长信陪伴着她一路走来。
那封信记录的时间虽然短暂,但却是一对年轻的少男少女一段最纯真的情谊,纯真的犹如一张白纸,没有惊天动地,没有奢华的享受,没有任何香艳的故事,但却是最难忘却的记忆。
人的一生,最难忘却的记忆,可能就是一些根本不起眼的小事,而那短短的十天的旅程,就成为了杨同学这一生最值得珍惜的记忆了!
不过王老三也经常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陷入了苦苦的思索,自己当年到底写了什么东西,能够让一个女人从青年记忆到了中年甚至可能影响到一生,自己的文字真的有那么大的魅力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