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奚澜的咬牙切齿,阿烛继续装死。
公主道:“你要干什么?想动手?别以为我怕你!”
奚澜眯起眼,道:“这没你的事,走开。”
阿弥咂巴咂巴道:“秦娘子,你好像红颜祸水啊。”
话才说完,奚澜和公主两人齐齐看过来,眼神跟刀子似的。
再次异口同声:“闭嘴!”
阿弥:“……哦。”
阿烛瑟瑟发抖,阿烛不敢说话。
两人几乎吵了半个多时辰,公主实在太嚣张了,逼得奚澜这样不善言辞的人用那几句话来来回·回地骂她。
奚照也忍不住感叹:“红颜祸水啊。”
阿弥深以为然。
“闭——”奚澜下意识要说,看见是奚照,又快速把话咽了回去,公主也颇有眼色地将怒火转移到阿弥头上。
“你这个蠢货!不知道过来帮我吗?!”
阿烛闭着眼睛装睡。
心里同情阿弥一秒。
可怜的孩子。
正想着,有人轻轻捏住她的手指,阿烛陡然一惊,悄悄睁开一条缝,就看见奚澜默默看着她。
阿烛:“……”
这怨气满满又带着委屈的眼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什么了呢!
阿烛抽回手,假装揉眼睛醒来,垮着脸道:“吵什么吵!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阿弥连忙道:“公主,我们别吵了,让秦娘子多休息一会儿吧。她今日很早就起了,这些天也很操心。”
公主道:“那好吧。”
阿烛也偷偷捏了捏奚澜的手指,算是安抚。
好了好了,帮你了。
奚澜不甚满意,但知道她在岭南一定没有益州自在,休息不好,整个人看着也没什么精神,便偃旗息鼓。
难得安静下来。
除了公主时不时掀开帘子往后头看,一路上几乎没什么声音。
阿弥安慰她,“公主,不会有事的。薛氏的商队很快,他们不会追上来的。”
公主警告地看她一眼,让她不要多嘴。
有些事情,她不想让别人知道。
阿烛忽然想到蔺夫人说过的一句话:“阿藜就像是一头小狼,野性未除,但鲜少见血,还不算太过凶狠。”
她只会在蔺夫人面前低头、露出肚皮,但若是蔺夫人待她冷淡,她也会默默离开,躲在暗处自己舔舐伤口,等出去之后,又是骄傲凶狠的小狼。
她的警惕性很强,能敏锐地察觉到每个人的情绪。
她在益州观察了阿烛好久,确定了阿烛是温暖而无害的,且尤其护短,这才没有对她露出任何警惕提防。
否则,阿烛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里就让她敞开心扉。
到了夜里,因为蔺夫人需要休息,薛氏商队便找了一处驿站暂停休整。
公主看着母亲在如故如香的搀扶下进房休息,心里这才松了口气,搭着阿烛的肩膀,道:“你不是累吗?去睡吧。”
奚澜皱眉,问道:“你们要睡一间房?”
阿烛讪笑着:“这不是为了省点钱吗?勤俭持家、勤俭持家。”
奚澜板着脸道:“我有钱。”
公主切了一声,“有几个钱就了不起啊。”
奚澜冷笑道:“那你有吗?南疆公主?”
最后四个字,被他加重语气。
似乎嘲讽得很。
眼看着两人又要吵起来,阿烛赶忙把公主推进房里,然后拉着奚澜到无人经过的拐角处。
奚澜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没有呀。”阿烛捧住他的脸,还不等垫脚,他就微微弯腰、低头。
而后,如愿以偿。
阿烛吻他脸颊,亲了亲他的唇角,慢慢挪着,一下又一下啄着柔软的唇。
她脸颊泛红,眼眸明亮,卷翘的睫毛轻轻颤抖一下,似展翅欲飞的蝴蝶,遮住了那一抹羞涩。
“我最喜欢你。”
“……哦。”
奚澜同样红了脸,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阿烛,低声道:“你忽然消失不见,我还以为……”
阿烛接话:“还以为我死了?”
奚澜皱眉,又被阿烛亲了一下。
“阿藜是个好孩子,没有她,我现在就在汝南王手里了。她和蔺夫人都很让人心疼,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别生她的气,好吗?”
“你们一起沐浴。”奚澜垮了脸,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这点小事你还要斤斤计较?”阿烛睁大眼睛,道:“你可是我唯一的心上人,正室!没人能动摇你的地位!不要这么小家子气!”
奚澜差点就被她这些形容词给洗脑了,艰难道:“那也不行……”
阿烛勾着他脖子,在他耳边小声道:“那我们成亲以后,我也跟你天天沐浴,好吧?”
奚澜:“……”
可耻地动摇了。
不行。
“你会说话不算数。”奚澜说这话时,整个人都已经晕乎乎,像是吃大饼吃饱了。
阿烛循循善诱:“我可以写保证书呀,对吧?你要相信我,如果我们之间连这点信任都没有,那以后还怎么过日子呀?难道我们的感情,就这么脆弱吗?”
奚澜:“……”
阿烛道:“你为什么不说话?我们的感情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了吗?”
“……没有。”奚澜连忙摇头,脑子晕乎乎的,几乎不能进行正常的思考,好半天才道:“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
阿烛忍不住笑,觉得他真是太可爱了。
可爱得想让人再亲一下。
“阿烛!你去哪儿了!”房门打开,公主恼火地叫了一声。
阿烛心虚地脸红起来,只好打消自己那些龌龊的念头,放开奚澜的手,赶紧跑回去睡觉。
公主发脾气道:“你是不是在和那个黑脸说话?他脾气连我阿耶都不如,你再换一个心上人!不要喜欢他!我不想让他给我们生孩子!”
阿烛严肃道:“不行!”
公主问:“为什么?”
阿烛道:“我只喜欢他,我不想让他生孩子,我怕他死,其他人都没有他对我好。”
公主:“……”
她仿佛看见了大公主在阿耶面前哭着说:“兄长,我只喜欢松岳一人……”
公主一阵恶寒,推开她,一点都不想说话了。
·
奚澜睡在兄长的隔壁,今日大部分时间都是坐在马车里,即便什么都不做,也觉得疲惫。
沐浴之后,奚澜便准备歇息。
在外头,奚澜基本都是浅眠。但这一回,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接回了阿烛,心头大石落地,很快沉沉睡去。
“郎君!”
一道凄厉的声音,宛如长剑划破夜幕,寒光刺穿双目。
棕马双蹄跪倒在地,累得不能动弹。
韩衣也被带着在地上滚了一圈,他满脸血污,身上没有任何伤口,却不住地发抖。
奚澜从营帐走出来,冷着脸,给他扔了一块干净帕子。
“擦擦。发生什么事了?”
韩衣却没有接住他的帕子。
如今局势,韩愚落败,奚澜也成了阶下囚,虽然他这个阶下囚好端端的住在兄长的营帐中,还有人给送一日三餐,但奚澜却高兴不起来。
尤其是今夜,不知为何,奚澜心神不宁,总是想到奚照。
他烦躁起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没事不要烦我!”
韩衣抬头,愣愣地看着他,一行接一行清泪将脸上的灰尘冲刷干净。
他喉咙沙哑,颤抖不已。
“郎君……大郎君、大郎君……”
他如鲠在喉,说不下去,哽咽地几乎要开始反胃做呕。
韩衣已经一日没进食了,自然呕不出什么。
他开始嚎啕大哭。
“大郎君、大郎君,他死了……”
“你说什么?”奚澜觉得好笑,怒从心起,拎着他的衣襟,“你在发什么疯?你再咒他,信不信我——”
韩衣满眼红血丝,眼泪仿佛流不尽。
他道:“郎君,大郎君死了。他中了南疆的蛊毒,等发现的时候,筋脉都已经被蚕食干净。”
奚照在半个月前,就感觉自己身体不大对劲。
但一开始,他以为是最近太累,所以才会没精神。
直到他面色越来越白,半夜睡着睡着,忽然呕出稀碎的血肉。
就像是搅碎了的五脏六腑。
奚照偷偷去找了颜娘子,颜娘子这个向来严肃的人,在摸到奚照的脉象时,都被惊得花容失色。
她问:“奚大郎君,你怎么会中了蛊毒?”
奚照愣了半天,罕见露出茫然之色。
他想了许多,颜娘子道:“应当是,前不久汝南王设宴,不慎中招了。”
奚照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哪怕和谢珺、杨石,以及其他平民出身的学子相比,奚照在裴明时身边的地位也是无人能及。
汝南王找不到机会对裴明时下手,便将目光放在了奚照身上。
他既是裴明时的心腹能手,又与她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在汝南王看来,奚照死了,裴明时便如断臂一只。
颜娘子说,要告诉裴明时。
“我会想办法的,你暂且撑一撑。三娘知道,也会为你寻良医、想办法……”
奚照笑了笑,道:“我自己告诉她就好,不是什么大事,不要紧。”
但等颜娘子走后,奚照却原路返回住处,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继续平静地做事。
直到临近除夕的晚上,大家伙都准备用饭。
奚照忽然走了出去,一声不吭,面色难看。
阿烛不明所以,刚跟上去,就看见奚照捂着心口,哇地一声,呕出一滩血肉。
而后整个人支撑不住,栽倒在地。
阿烛吓坏了,尖叫着喊人,抱着奚照,声音发抖:“少煦哥哥、少煦哥哥!”
很快,人就来了。
奚照走得很匆忙,没有留下任何只字片语。
但裴明时在他的枕头下面发现了一封遗书。
字迹隽秀,但足足有十几处修改的地方。
他本以为,他可以撑到除夕之后,至少过了这个年,他还没有帮裴明时做完最后一件事,他还没有,没有安顿好弟弟……
他甚至,没有机会重新誊写一份遗书。
等奚澜赶到前线,看见的便是兄长的遗体。
裴明时低声道:“不要碰他。”
奚澜回头,猩红的眼眸充满恨意。
“滚开。”
“少池……”杨石红着眼睛,想要说话。
奚澜咬着牙,却没有流一滴眼泪。
他用满是恨意的眼神,一一扫视所有人。
“都是你们,都是因为你们,我大兄才会死的。”
尤其是裴明时。
没有她,兄长根本不会被人所害!
奚澜抱起兄长,却发现与自己差不多身形的兄长,只剩下一点轻飘飘的骨架子。
他的血肉,早已被蛊虫吃的所剩无几。
每吃一次,奚澜就会呕出一点血块。
奚澜愣住了。
原来在自己闹别扭的那段时间里,兄长逐渐消瘦,一日不如一日。
奚澜笑了两声。
所以,裴明时让他不要碰,是这个意思。
“少池……你冷静一些,害死少煦的……”
“我不想听。”
奚澜将人重新放下,用仇恨而憎恶的眼神看了说话的人一眼。
奚澜在兄长的身边守了一夜,后面身体受不住,短暂的昏了过去。
等醒来,奚照的尸体不见了。
有士兵说:“奚先生好像是中了什么不得了毒,不知道会不会传染……兴许被烧了吧?”
看到这里,奚澜几乎要从噩梦中醒来。
“不、不要……”
他在睡梦中喃喃。
接下来,便是他曾梦见的短暂片段。
奚澜持剑冲到了裴明时的帐篷,半路还砍伤了意图阻拦他的士兵。
他双目猩红,满是杀意。
要与裴明时同归于尽。
“阿妍!”
裴明时没有躲闪,却在下一刻睁大眼睛。
阿烛从外面冲了进来。
她拼尽全力,抱住了奚澜。
“少池……”
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却被奚澜一点一点,极其冷漠的掰开每一根手指。
他说:“你们都是一伙的。”
你只会帮裴明时。
可你,也是因为裴明时而死。
天蒙蒙亮,奚照已经起来了,路过奚澜的房间,顺手推开,还以为奚澜没醒,没想到被他吓了一跳。
奚澜直直地坐在床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看着很吓人。
奚照的魂差点被他吓没了。
“……你在做什么?”他虚弱问。
“大兄。”奚澜轻轻喊了一声,半张脸隐匿在阴影中,瞧不出情绪,只听见他说:“没事。”
我没事。
但你们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