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初夏,天气逐渐闷热。
阿烛在宋枝枝的院子里住下后,宋夫人一日之中来了好几回,不是让人给她裁做衣裳,便是给她送些吃食,怜惜之情溢于言表。
宋夫人确实很喜欢阿烛,否则也不会在看出安成郡主明显偏心如意县主的情况下还与她作对,正大光明地帮衬阿烛。
由她出面,将阿烛留下小住几日,安成郡主虽心中不悦,却不好说什么。她近日忙得很,还因为如意县主做的事情母女俩大吵一架,实在是精力交瘁,只得安慰自己料想秦烛也不敢将自己的命令抛之脑后,便先由她去。
她怕是万万没想到,就是这次疏忽,给了奚澜和阿烛独处的机会。
奚澜找到阿烛,第一句话就是:“你上次说的不管用!”
阿烛:“?”
奚澜在阁楼上远远就看见阿烛和宋枝枝往这边来,生怕她跑了,几乎是飞快下来,白皙脸颊透出薄红,微微喘息道:
“我阿……我那同窗不愿相信,仍旧对贵女死心塌地。”
好险、好险。奚澜暗自庆幸,差点说漏嘴了。
阿烛看着面前的人,没有第一时间回他的话,反倒纳闷道:“奚二郎君,你怎么又在宋家?”
奚澜微微挑眉,“你都能住在宋家,我为什么不能来?”
阿烛理直气壮,“那是因为宋夫人她们喜欢我呀!”
奚澜:“……”
一如既往伶牙俐齿,看来没出什么事。奚澜暗暗松了口气,拧眉道:“你还有没有什么法子?”
阿烛认真思考,道:“不然,你让你同窗的家人称病,先把人骗回去再说。”
奚澜心道,称病这种事他阿耶肯定不会做,只能让最疼兄长的族老来了。
以防万一,奚澜问道:“若是他看穿一切,不为所动,如何是好?”
阿烛皱眉道:“我能问问吗?你那同窗,和贵女到底是郎有情妾有意,还是一厢情愿?”
奚澜咬了咬牙,不大情愿道:“那贵女,对我同窗并无多少深厚情谊,她大抵也是劝过我同窗,奈何不起作用,便放任不管了。”
“哪有这样纠缠的。”阿烛有点嫌弃,“非要人家贵女狠狠羞辱一顿,你那同窗才肯知难而退是不是?”
“我……他没有纠缠!他只是想留在盛京,并没有给任何人造成困扰!”
奚澜自然是要为兄长说话,在他心中,兄长是如玉君子,才不是阿烛口中所说那样。
“我怀疑……那贵女心中也有我同窗,只是不肯与他在一处。”奚澜面色很臭,终于说出实话。
“为什么?不是门当户对吗?”阿烛好奇。
奚澜冷冷道:“我阿……我同窗乃大族嗣子,出尘绝艳、世无其二,那贵女家中不过草莽出身,如何相配?更何况,此人生性强硬,心狠手辣,对我同窗若即若离,简直将人玩弄股掌之中!莫说做士族宗妇,就是半分牵扯也最好不要有!”
阿烛“哦”了一声,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奚二郎君亦是高门士族出身。既如此,是不是最好也不要与我这样出身的人交谈?”
奚澜:“……”
怒焰瞬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奚澜面颊发烫,又说不出软话,抿唇道:“与你无关,你若嫌我聒噪,我日后不麻烦你就是了。”
他心里头有气恼也有憋屈,更多的还是茫然。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哪怕从未相识,她也还是会为裴明时说话?
奚澜转身就走,被阿烛扯住了袖子。
阿烛道:“我就是随口一说,你怎么还闹起别扭来了?”又嬉皮笑脸,“况且这又不算麻烦,若能帮到奚二郎君,我求之不得。”
“我还没谢你呢,若不是奚二郎君提醒,我差点遭遇不测。”
奚澜微微松眉,轻声问:“发生了什么?”
梦境之中,他只从兄长口中得知她受到了惊吓,却并无大碍,本想接着问下去到底是什么事,但兄长不提,他也不好意思多问。
阿烛随口道:“兴许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人,想要谋财害命,已经被阿娘抓起来处置了。不提这个,太吓人了。你接着说啊,我给你想办法,一定让你同窗乖乖回家!”
奚澜被阿烛的雄心壮志惊到了。
两人商量好对策,阿烛信誓旦旦道:“你上回不够仔细,这回肯定没问题!”
奚澜觉得也是,总要让兄长亲眼见到别的郎君献殷勤,裴明时还欣然接受的其乐融融场景,他才会死心!
奚澜走后,宋枝枝默默走出来,她虽然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但——
“阿烛,奚二郎君怎的还要你哄他?”
“他帮过我。阿烛想了想,“再说了,他长得好看,我让他一回,也没怎么要紧的。”
宋枝枝闻言眼中不禁流露出一丝羡慕,奚二郎君是生的好看。
“不过,奚大郎君更出色。”她小声道,“我昨日问了阿娘,原来奚氏两位郎君都在阿翁院中做客,奚大郎君是阿翁的亲传弟子,与阿翁关系亲厚,每每来盛京,阿翁都会让他们留宿家中。”
“原来如此。”
难怪老是能在宋家看见奚澜。
晚间,宋夫人又过来。
阿烛正趴在软塌上,和宋枝枝两个人头挨头,看同一卷书。
“枝枝?阿烛?”宋夫人轻唤一声,面色柔和地望着她们。
“时辰不早了,早些洗漱睡吧。”
宋枝枝乖乖点头,她去洗漱更衣。
宋夫人走近,烛光之下,阿烛仰着脑袋,精致小巧的五官尚未长开,却已灵气十足,尤其那双丹凤眼,不笑时清冷出尘,笑时又如小猫儿撒娇,又乖又可爱,让人心都要化了。
宋夫人隐约觉得她的眼睛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来。
“阿烛。”她坐在软塌边沿,柔声细语道,“这几日玩的可开心?梧月可有欺负你们?若是哪里不好,你一定要同姨母说,知道吗?把这里当自己家,莫要拘谨。”
阿烛眉眼弯弯,笑得真心实意:“一切都好,谢谢姨母。姨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
宋夫人既惊讶于她的敏锐,又有些难以启齿,最终还是说了出来:“过几日围场有比赛,公主请了一些人去玩。姨母想,你能不能说服枝枝,你们一同前往……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她不爱出门,我总是放心不下,我想着,有你陪着,她或许会勇敢一些。”
公主伴读不是谁都能做的。明时公主有意给宋枝枝这个机会,也是为她好,宋夫人自然是希望小女儿胆大一些,至少,她不会连宫中都不敢去。
阿烛答应了,面对宋夫人,她心中也有些愧疚。
“宋姨母……”阿烛决定坦白,“比赛结束之后,您能帮我跟公主引荐一二吗?我想成为公主的伴读。”
宋夫人微微一怔,“郡主不是已经将你的名字报上去……”
话未说完,她反应过来。安成郡主偏心如意县主,恐怕不会对阿烛用心,这个孩子通透明亮,想到为自己打算也是应该的。
宋夫人哪里知道,安成郡主嘴上说的好听,但实际上根本没将写了阿烛名字的名单送到明时公主那去。
宋夫人叹道:“好。我会与公主说的。”
阿烛鼓起勇气道:“哪怕您为难,不能帮我,我也会陪着七娘。”
她是想通过宋枝枝让宋夫人帮忙,但不是只为了这个才帮助宋枝枝。
阿烛认真道:“我喜欢七娘,不论她胆大与否、聪慧与否、美丽与否,我都喜欢她。”
她喜欢宋枝枝的胆怯与羞涩,就像是悄悄生长在墙缝的半枝莲,单薄却顽强。
就像是世上另一个她。
宋夫人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从来没有嫌弃过宋枝枝。她只是担心,她害怕若是有朝一日她不在了,谁会真心实意、不求回报地保护她的女儿?
宋夫人生怕宋枝枝回来听见,忙擦拭了眼角的泪,轻轻拍了拍阿烛的手,道:“我先回去了,你们早些歇息。”
阿烛点头,乖巧的模样让人不禁心头一软。
宋枝枝走进来,及腰黑发还带着湿意,她脱了木屐,从后头轻轻圈住阿烛的脖颈,像是在撒娇。
阿烛顺嘴问了一句:“七娘,宋姨母让我问你,过几日要不要一起去围场玩儿。”
宋枝枝没吭声。
阿烛把最后一点儿内容看完,将竹简卷起,放好,打了个哈欠。
“不去也没关系,你开心最重要啦。”
宋枝枝轻声道:“你去,我跟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