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初秋时节,宫里刮了一夜的风,宫人早早便起来清理着路上的落叶,陈洛初给新晋贵人宫里送完新制宫衣,走在狭长的宫道上,落叶已不见踪迹,秋风无可扫动,只能来来回回撩拨着宫人们青黛色的宫衣裙裾,以显示它的存在感。
远远看见一抹明黄色的伞盖,像是提前排练好一样,明黄所到之处,路上的宫人们一拨一拨地接连跪下。
陈洛初了然,提前放下宫衣托盘,一丝不苟地低头跪了下去。
圣驾无声,稳稳前行,年轻的皇帝端坐其上,他修长白皙的骨指轻轻地敲击着明黄色的扶手,眼睛看向虚无之处,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陈洛初低头着默默等圣驾走过。
一上一下间,已经把阶层划分的清清楚楚,鸿沟,是不可逾越的。
曾经她也是那个贵族阶层的官家小姐,父亲一朝站错了队伍,整个家便是七零八落的阶下之囚了。
这其中的权谋与无情,她幼年时也大略见识过。
此时的她已经忘记被人伺候的感觉了,她已经站到了鸿沟的另一边了,这些年她学会了一点,那就是无论如何活下去,努力地活下去。
等她再回到尚衣局的时候,平时相交甚深的绣夏把她悄悄拉到一边,以手遮掩耳语担忧道:“怎么办,听说你的名字出现在了出宫宫女的名单上。你知道吗?”
陈洛初微微皱起细长的弯眉,她没想到对方的动作这么快,还挺见成效,“你听谁说的,消息准确吗?”
“当然准确了,有人都看到名单了,这几天就要呈给皇上批示了。你这都快要当上尚宫了,你甘心吗?”绣夏的口气里是满满的委屈与不值,仿佛错失尚宫一职的是她一样。
“洛初姐,你说这不是故意的吗,你现在是尚宫的候选人,这个时候让你出宫,受益的就只有她了呗。”绣夏往冯莹玉的方向抬了抬眼。
正在描锦服样子的冯莹玉仿佛听到有人议论她一样,往陈洛初她们这个方向看过来,眸下一片阴影。
陈洛初轻轻地拍了拍绣夏的胳膊,落寞轻叹道“咱们在这个宫里无权无势无人脉,走一步看一步吧。命里没有的事,看来是不能强求的。”
只剩绣夏一脸不忿。
冯莹玉则远远地哼笑一声,她知道自己除掉了最大的隐患,虽然代价有点大,花了她不少体己,一想到那些银钱,她忽然觉得有点肉疼。
不过也值了,成了尚宫后,那月例和赏赐是现在的好几倍。
看吧,过不了几天,大家见了她都得尊敬地喊一声尚宫大人,想到此处她的嘴角慢慢又牵了起来。
听到消息后,整整两天,陈洛初的心绪都不高,情志厌厌,刘尚宫不得已把她的名字从候选人上撤了下来,换上了其它人。
冯莹玉也曾装模作样关心开导,陈洛初悉心听取,全然接受。
忙碌一天,回到房间,放下床上隔着的围帘,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才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能有自己表情的地方。
她轻轻地收拾着那装着希望的包袱,虽然现在只有一半了,此时的她唇角微弯,她的目的就要达成了。
是的,她根本不希望做什么尚宫,只不过,借着这难得的新皇登基的机会,博一博可以提前出宫的机会。
宫女二十四岁可以出宫,而她今年才十六岁,如果苦熬,还得八年,这八年足矣熬完她所有的热情心绪。
这次放出宫的人里,要求有五年以上的宫内伺候的资历,这点她是符合的,但同时她是罪臣之女,这点不符合,她很苦恼。
出身是她决定不了的事,而家族获罪更是她无法的选择。
所以,她自己不能出面打点关系,只能找别人侧面帮忙。
她想到了冯莹玉,刘尚宫这么巧即将要出宫了,所以她特地在莹玉面前表现的尚宫之位势在必得,而且还要当着她的面去送礼。
陈洛初知道冯莹玉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把自己送出去,为了把自己的名字放到那张单子上,花的银子肯定不在自己送出去的财物之下,真是难为她了,谁让自己是她的劲敌呢。
高端的捕手都要以猎物的身份出现,羸弱的样子才能迷惑到人的神志心绪,让人行差踏错。
陈洛初又想到了自己的那个新婚的噩梦,不自觉嗤笑一下,那应该也是她想要拥有新生活的迫切心情吧。
至于凤冠霞帔的姻缘,她是想都不再敢想了。
在她幼年的时候,父亲曾经把她许给了当时侯府的小公子沈淮一。
现如今她们已经身在鸿沟两端,永不会再见。
进宫后,陈洛初选择了用心学习刺绣,也是为了出宫后能有个一技之长,用这包袱里积攒的财物开个小店,养活自己,此生足矣。
靠树树倒,靠山山移,她还是选择靠自己。
此生若是有缘,就与之携手前行,若是无缘,自己一人也可以,不光是可以,还要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晨曦微露,天光微微放亮,陈洛初已经把自己收拾的一丝不苟了,长发挽成流云髻,斜插一朵粉色丝娟宫花,装扮一如既往地寡淡。
今天是来宣旨的大日子,她把自己私人东西早早地就收拾好放到了床边。
总领太监魏公公来的时候,尚衣局在刘尚宫的带领下已经乌压压跪了一片。
在他特有的抑扬顿挫宣读中,被点到的宫女或是笑容满面,或是茫然不知所措。
直到魏公公说钦此,这圣旨算是读完了,但是陈洛初从头到尾都没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疑惑地抬起头。
同时冯莹玉也是一脸茫然,不过瞬间又转成了笑容,这并不是坏事情,自己成为尚宫的事不会有变数的,陈洛初不出宫反而更好,她手艺好,可以让她做更多的活,谁让能者多劳呢。
魏公公把圣旨交到了刘尚宫的手上,便走了。
陈洛初浑浑噩噩地和别人一起再拜起身,院子里的风好像更凉了些,只一小阵就刮透了她,她的身体从内到外地冷,感觉有种穿透心胸的虚无感。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手心,虽然心里波澜起伏,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变,把控的十分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