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的灵魂像深邃漆黑的漩涡,欲念潜藏在更深远的地方,没人知道他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但所能够知晓的有一点,那就是在他亲手布下的局里,人们一般只会顺应他的想法,成为被操纵的提线木偶。
能挣脱出去的人仅是寥寥。
不过,就算我拥有了不被操纵、任凭选择的自由,大多数情况下,我也不会拒绝他的想法,除非他想让我做出会深切地违背我的直觉、我的欲望、我的意愿的选择,比如说放弃他。我会遵从除此之外的任何途径。
所以,行为上,我没有办法应对;情感上,我也没有办法拒绝。
死局。
身后,太宰用轻松的语气叙说道:“那种地方,港口黑手党。它会成为横滨最黑暗的黑暗面哦。一不留心就会踏入到暴力和死亡的深渊里,很可怕吧?”
“很可怕呢。”我有条不紊地将蟹肉丸子装盘:“那么,为什么哥哥想要加入呢?”
太宰答道:“为什么吗?当然是因为,这里或许有关于死亡的答案。唯有在这里,死亡像是进食、睡眠一样普通而常见,我能够近距离地接触它,观测这个明明作为人生延长线上的一部分,却被所有人拒绝的东西。”
他像个稚童一样,愉悦地向我炫耀分享着他的新玩具。
末了,太宰停顿一秒,声音轻下来,反问我道:“对此,小澪从来没有半分的好奇吗?”
如果是上一世的我,肯定是存在好奇的,每天日复一日地在平凡的日常里生存,体会着身为普通人的沮丧和孤单,怎么会对死亡没有惶恐或者好奇呢?
但这一世的我已经丧失了那一切情绪。原因无他,只不过是因为我已经过了一次死亡。
我摇了摇头说:“没有。”
“是吗。”
他没再说话了。
我并不知道他会想什么。
从遥远的童年时期开始,我便长久地站在他影子里,一直无声地注视着他。我看着他轻描淡写地说出对生命的厌倦,也亲眼目睹了他对这个世界极度抗拒的态度。
那时候的他,会问我“对这个世界的渴望是什么”,也会配合我玩无聊幼稚的捉迷藏游戏。
假如说童年时期的太宰是处在光影交界处的灰色地带,仍旧渴求着寻找到一些生命本真,那么时隔三年,再度重逢后,他似乎完全堕入了黑暗里,变得毫无生机。
——可是这个世界并不有趣。
乐趣一类的东西吗。
我将毒蘑菇切成薄薄的片,用小火慢煎,空气里弥漫着菌类的清香,像雨后松露的鲜味。然而,太宰指名的这种菌菇类却并不如同美丽的外表展现地那般无害,它有剧毒,仅仅五十克,便能够轻易夺走一个成年人的性命。
所以我只在蟹肉丸子上覆盖了一小块。
从厨房走出来,一阵轻盈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像风吹动叶脉的弧度。
将烹饪好的菜肴端上桌,我回答了他最初的问题:“不过,如果是‘我不会生气吗’这种问题,我的答案是,只是这种程度的话,没什么好生气的。”
太宰仔仔细细打量着我,忽然笑了起来:“什么嘛,每次感觉到好无聊的时候,小澪总会再给我一些新的惊喜。”
我迟疑道:“那么,谢谢……?”
“作为蟹肉和蘑菇的回报,我告诉你一个独门消息吧,过几天会有一场好戏上演哟,小澪的老朋友也会在列呢,你会到场的,对吗?”
我下意识想到了中也:“老朋友?”
“是哦,”他意味不明地笑着,却不再解答。而是慢悠悠地夹了一团蟹肉丸子咀嚼起来。
“好吃。”是绝佳的好评。
那块剧毒蘑菇自然也进入了他的胃里。
……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在深夜时分,太宰浑身泛起难受的痉挛,呻吟、呕吐等症状层出不穷,甚至开始向我诉说眼前看到的幻觉。
“……有红棕色的妖精正在向我招手哦,喂,稍等我一下……那一定是通向黄泉的地方……”
沐浴着皎洁的月光,我站在他的床边,静静打量着太宰因痛苦而泛起的潮红脸色。我的指尖悬在半空,再度束拢。
没有触碰。
下午准备好的止痛药片和催吐药全部派上了用场,我扶着他,哄着他慢慢将药丸全数吞下。
“是止痛药,还有催吐药。”
因为将毒蘑菇本体吐出来的缘故,太宰恹恹的表情散去,他顿时凝固了起来,不由埋怨道:“啊唔!太过分了!小澪真是太狠心了,我明明只差一点就能抵达死亡的领地了。”
我咕哝道:“到不了的哦。”
“哈……?”他听到了我的小声嘟囔,叫唤道:“这是诅咒没错吧。”
嗯。
或许是诅咒吧。
我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
上吐下泻完,太宰又睡了过去,他的呼吸很浅,似乎睡得并不安稳。我在客厅沙发上独坐了许久,等到天蒙蒙亮起时,因为实在太困,于是回房间打了个盹,再度醒来时,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从那天晚上开始,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
一天之后,我收到了一份新礼物——一个翻盖手机,是森先生派人送过来的。我翻开手机记录,发觉只有通讯录里记录了森鸥外和太宰治两个联系人,其他功能都相当潦草。
接下来的日子里,在两名黑西装的监视下,我没有去找中也,一个人发呆也属实无趣,干脆抱着医书度过了焦躁的几天。
在某个天气晴朗的上午,太宰终于给我发了一条讯息。
是一条地址和备注的时间。
还有一句简短的话语:“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