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仲,你别得意,今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绵期徐徐说道,嘴角微弯,似笑却又非笑。
峻王眼睛眯成一条缝,视线集中在绵期因裙子后拢而显现出的腿部曼妙上半天,末了,方道:“把人带过来!”
绵期被黑衣人押到峻王身侧,才感到身上的力量松了,然她还没来及缓上一口气,却又被峻王狠狠扣住蝴蝶骨处。
他将她的上半身压至崖边,邪肆笑道:“在你大放厥词之前,先仔细看清楚吧,下面是谁人?”
绵期经他提醒,定了定神才向下望过去——
那是一支正徜徉在枯林中的马队,而队伍的中间披着墨绿色披风,箍墨翡发冠的男子不是皇帝又是谁?
他到底还是进了山坳!
——
冥冥之中,他似察觉出落在自己身上的热烈视线,皇帝款款扬手示意把队伍停了下来。
然当四周望了一圈毫无所获后,他鬼使神差地往上望来——
峻王和绵期的脸同时出现在视野里时,他只感觉有股腥甜的血气从心头犯上来!
就是怕她自己独自跑来太危险,他才迫于无奈选择顺着她来的,这样她身边起码还能有个徐进。
呵呵,可看来无论他怎么安排,怎么打算,事情似乎还是朝着他最不愿见到的方向发展了。
翻身下马的过程中,皇帝如鹰似隼的锐利的目光全程没有离开石崖上的两个身影。
而跟随皇帝搜捕的侍卫们注意到皇帝的举动,也纷纷抬头上望,当发现他们寻了两天一夜的贼人竟然就在山顶上时,侍卫们眼里皆是透出忿然之色,恨不得马上冲上去把峻王撕碎。然没有皇帝的命令,他们并不敢妄动。
皇帝将沉重心思掩埋,嘴边堆起一个漫不经心的笑,冲山上大声喊话道,“三皇弟,山上风景可还好?”
“当然好!臣弟这里既能俯瞰此间的枯藤老树,又有美人在侧,又怎会不好呢?”峻王哈哈大笑着将绵期拖到自己怀里,边挑衅地看着皇帝,边以唇在绵期腮边来回摩挲。
皇帝见此,拳紧握到几乎快要把自己骨头捏碎的程度,面上却还是一派秋色不改,声音中也透出游刃有余的闲适,“三皇弟,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她放了,自己老实过来受死——朕念在你我是亲兄弟的份上,给你留个全尸,也不会让你去的太痛苦。”
“啧啧——”峻王突然冷笑起来,别有兴味地侧过头来看向自见到皇帝便一直隐忍不语的绵期,“你瞧你瞧,他明明人都被本王困住了,心爱的女人又在本王手上,可怎么说话还是这么自大呢!欸,杜绵期,你到底喜欢他什么?”
绵期冷笑,睁开眼睛,蔑视地望了峻王一眼,什么都没答。
峻王被她的眼神看得颇为不满,起手朝绵期脸上就是一巴掌,绵期的耳朵“嗡”了一声,视线也开始摇摇晃晃,幸好最后她咬牙站住,才没有跌倒甚至翻下山去。
皇帝看到此情景,心中一痛,镇定的面容再难以维持下去。下颌微微朝自己队伍中的一穿着斗篷的瘦弱身影重重点了一下,即有侍卫会意,将此人从马上抱下来。
侍卫将斗篷撩开后,女子凄艳绝美面容袒露。
她正哀伤而又深情地朝崖顶的男人望去。
——
尽管面部细节无法看得太清楚,但峻王对这张脸大致的脸型和五官轮廓并不陌生。
此女正是昆娘。
花魁昆娘,国色芳华,极通音律。
数年前,他以半箱金子雇之,令她艳杀大皇子。
然而当时的峻王想不通——昆娘事成后,为何没来取剩余酬劳,而且连之前得的那半箱金子也没拿就连夜逃走了。
一个贪财的勾栏女就能警醒如斯,也绝不会放得下金子的诱惑。
他曾经想破头皮都没想不通昆娘为何会如此,直到太后殁后,他才辗转知道,原来昆娘就是栗姑。
故她之所以答应杀他大皇兄,不是为了金银,全是为了他。
——
皇帝阴鸷,峻王狡狯,他们兄弟俩身上纵然有千千万万的不同,有一点却是十分相同,那便是对自己心爱的女人的执着。
自知道栗姑未死真相,峻王便一直在寻找栗姑。可皇帝却一直把栗姑藏得很好,峻王尽管费了很大力气找寻,却一直苦无所获。
峻王没有皇帝的好定力,自见到昆娘眼中散发出属于栗姑的凄怨神色后,他的脸色就愈来愈不正常,愈来愈复杂。可惜皇帝在山崖下并不能将他这一刻面色中的异常捕捉。
压制住峻王对绵期所为挑起的不适,皇帝又笑着喊道:“皇弟,我们两兄弟的事情我们自己解决,别把女人搅和进来,那太没意思。”饶是这样说,他却从腰间抽出软剑,剑尖如蛇信子一样抵在栗姑的喉咙上。
峻王不安地看着皇帝的剑,许久方勉强镇定下来,“皇兄现下难道想和臣弟交换?”
“如果皇弟愿意的话,朕乐意为之。”他会屈服,完全是因为绵期还在峻王胁迫之下,如果不是这样,皇帝恐怕早就要冲上去杀了峻王!
峻王摇头假装失意地喟叹:“可惜了!”
石崖之上——迅速站出了两排黑衣人,第一排手执羽箭,第二排皆是双手各举一束火把。
峻王笑得欢了,“臣弟不认为皇兄还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皇帝这边侍卫见对方排出攻势,快速地掏出剑,紧张地围在皇帝周围。
站在皇帝身后的布谡离皇帝最近,小声提醒皇帝道:“皇上,咱们还有大批人马候在山坳外,我等现下保护您冲出去!”
“没有朕的命令,你们谁敢轻举妄动!”
布谡吃瘪,又不怕死地劝了皇帝几句,可皆被皇帝堵了回来,最末,他只好无奈叹气,小心在皇帝周围戒备着,准备随时保护皇帝撤走。
——
比起峻王的伎俩对自己生命产生的威胁,皇帝更担心的是绵期的安全。
如果峻王真的用火攻、箭攻,那么便代表他连栗姑的安危也不在乎了。
若然真是那样,失去了栗姑这道对峻王的钳制,他又该如何以栗姑反钳制峻王,确保绵期的安危……
“皇兄还是把我的女人放了吧,这样臣弟也许考虑让这个女人和皇兄一起死。”峻王大手攫住绵期后颈,绵期因不适而挣扎,满头乌发随着身体微微摇曳。
皇帝的心收紧,肩膀巨颤,怒吼,“孙仲,朕警告你别乱来!松开她——朕愿放栗姑走。”
“那皇兄你放啊!本王看着!”峻王倏然轻浮地笑开。
他这姿态很像是在表示皇帝放不放栗姑——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而他只不过是想和皇帝做一个有趣的游戏,一个想要看到皇帝妥协的游戏。
峻王到底是不是真的把这一切视为游戏,皇帝无从得知。他只知道上面生命攸关的是他此生最爱的女人,是他孩子的母亲,他不能拿她的生命开玩笑。
故毫不犹豫地,皇帝刚还低着栗姑的剑“嗖”一声抽回,“全部退下,让她离开!”皇帝命令道。
“不要!”绵期凄厉声音自石崖上传下来。
闻声,皇帝脑海里飞快掠过一个念头,几个急跃,迅速将快要跑出包围的栗姑重新纳入掌控之下。
皇帝暗忖,绵期就在峻王身边,她定然看峻王看得比自己真切。峻王到底是不是在伪装得对栗姑不在乎,绵期显然更了解真相,
所以,他这一次,选择听她的。
而绵期发出阻拦之音的下场,便是被峻王一拳打到石崖边际处。
因隔着几个土包,她头下方也就是山崖下方其实并非皇帝等人,而是灰压压的枯木枝桠。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仰过上半身来,妩媚地笑了下,“殿下,你知道吗?因为你,我曾在这里死过一次。”
峻王被她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说得有些愣住了,“你……说什么?”
绵期眸中清光幽幽盈盈,默然半晌,嘴角溅起一缕笑,仿若自言自语般道:“我想问殿下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峻王挑眉,越看绵期现下的样子越觉得不解、不对劲儿,但她的这副奇特神情也激起了他的兴趣。他想着此刻怎么着也是自己占着赢面,他就听听这个女人现下还能说出什么话!
她的心因这突然的顿悟变得忽上忽下,定了定神,方道:“如果没有了我这重顾虑,皇上安然从这山坳里逃出去的可能其实很大,对吧?”
今日,几乎和上世一模一样的境况,令绵期不清醒已久的思绪也好似被浸入了冰冷的水中。正是这番醍醐灌顶的感受,令她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而这件事不论是对前世的她,还是今生的她而言——都很重要。
峻王猛然攫住她的肩膀,眼神忽明忽暗地问她道:“你到底想怎样?!”
“不想怎样……”绵期眼风伶俐扫了一圈周围地形,然后趁峻王愣住的工夫,身子倏然巧妙一转——反压住峻王四分之一个肩膀,到底还是力量不如他,故绵期只能咬牙捉着他的肩膀奋力一滚,最后竟真的拽着着峻王一起从石崖上坠落下来——!
“就是想带着你一起死!”她嘶哑的声线在急速下降过程中变了调,却如一曲技艺绝伦的伶人口中哼唱着的咿呀咿呀曲调一般哀婉隽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