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红来到内寝殿门口,便听见一阵稀稀拉拉的哭声。
她头皮一麻,跌跌撞撞地就往里间去,门未关,第一闯进银红眼里的是一具从房梁上悬下的一具左右飘荡着的尸体!
尸体脸虽然被人打的面目全非,可依然不妨碍银红认出这具尸身正是宁妃!
地上跪着两个小宫女,断断续续地抽泣,刚才的哭声必也是来自她们。
不说一般小的,就说其他大宫女、领班太监也都不知道哪去了,宁妃虽对宫里的人称不上好,但起码比起飒嫔之流还算是不错的,如今宁妃尸骨未寒,就已经树倒猢狲散了,宫中的人情世故当真凉薄。
银红看了一眼宁妃尸体,就缩回头去不敢再看,她十分恐惧,从对宁妃的担心,已瞬间过度到对自己性命的忧虑。
娘娘死了,皇帝会怎么处置她?
她颤抖不已,她本以为到宁妃手底下当差,是个再周全不过的选择……可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
“你终于回来了!”说话的是皇后身边的初岚姑姑,她领了皇后命令,在宫里各处找了银红一夜都没找到人,没想到她现下自己回来了。
银红见她又惊又怕,“初姑姑,找我做什么……”
初岚知道她是明知故问,也不多什么,叹了声气,“走吧——跟我去见皇后娘娘。”
银红在外间睡了一夜,受了不少寒,听这一句,也不说跟着走,只回头看了看宁妃,见她死状悲惨,银红竟是吓得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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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雨珠阁。
绵期为了锻炼臂力,拿着一个空竹在廊上抖着玩。
星玉刚从外边回来,飞快绕过两个白玉桥奔到绵期跟前,“娘娘,宁妃没了!”
绵期虽早就心里有数,倏然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免吃了一惊,手上的空竹瞬时间抖飞。
上次懿轩殿上,宁妃也算为了她出言讽刺过飒嫔,她理应当面向她致谢感激,但一来她身份低,怕人家瞧不上,二来她知晓宁妃最终的命运,她在殿上灭了飒嫔的威风,飒嫔和宁妃的矛盾升级,出于自保,绵期不愿卷入两人不必要的纷争,这才没有接近宁妃。
然而不管怎么说,在这波谲云诡的后宫,宁妃始终能够保持自己的真性情,从不趋炎而从,当真算得上个值得敬佩的人。
“星玉,悄悄替我准备一些香火,再叠百十个纸元宝,晚膳后我想祭奠下宁妃。”绵期望着远处被云雾埋住的熹微晨光,愁染双腮,她不单单是为宁妃而伤感,她更叹宫中女子命途多舛,一朝不慎很可能看不到第二天的天阳。
“星玉,你可听说宁妃是怎么死的?”
“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只是路上听人说,昨夜宴毕,皇后和其他娘娘都回宫了,皇上只让飒嫔娘娘留下陪他逛沁雪园醒酒,逛着逛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皇上就突然赐死了宁妃娘娘……”
皇帝和飒嫔逛园,末了,竟刺死了宁妃?
绵期苦笑着判断,既然飒嫔在场,那这件事多少和她脱不了干系。
宁妃在宫里头身份显贵,她被赐死了,宫里头的人却无一人清楚她的死因,这么看来是上头有意压着消息秘而不宣,这么做难道皇帝在保护飒嫔?
不对,飒嫔若想除掉宁妃,为何还要答应皇帝游园?
绵期虽然不清楚事件的来龙去脉,但从星玉的话语中判断,这件令皇帝大为震怒的事情,必然是发生在飒嫔和皇帝游园时,飒嫔若想借故铲除宁妃,事发不躲得远远的,反而还要趟这趟浑水,这也太不合情理!
不过她再怎么想也是个人臆测。
绵期记着宁妃身边有一管事姑姑银红十分尽心,若他日后机缘巧合能遇上她,那她问问银红便是了,自己在这儿尽瞎想也没用。
收住心思,绵期挥退星玉,拾起空竹再次抖起来,只是这回发出的“隆隆——”声音不知为何比起先多了几分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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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刻,爽犀宫。
紫玉和小信子跪在爽犀宫的正殿中,紫玉还好,只是低着头不敢抬起,小信子却已经全身颤抖不已。
飒嫔坐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白瓷五瓣的茶盏,欲喝不喝,一副拿捏他们的样子,“说!你们是不是太后的人?”
紫玉一句不吐,一直憋着,伺候飒嫔娘娘一年多了,娘娘遇到困难,她什么时候不是献计又献策?她如此衷心,居然还会被飒嫔怀疑她是太后的人……
小信子则是连连叩头,哭哭啼啼的,“娘娘明示,奴才从来没有见过太后啊,奴才刚进宫才半年,连皇上都没见过几次!”
飒嫔一想也是,她这宫室里的人哪个不是她哥哥查明祖宗十八代才送进来的,紫玉是这样的,小信子也是,不过难保她们进宫后不被太后收买。
“娘娘。”紫玉抬起头来,“不管您信不信,我和小信子的确是在把银红打晕后,仅仅揍了宁妃一顿为娘娘出气就离开了,至于别的没的娘娘恩准许可,奴才们哪里敢做别的……紫玉敢对天发誓……”
“行了——”飒嫔一甩手绢,轻笑,“戏子唱戏,镇日不知发了多少誓,又有哪一回应验过?我看老天爷可分不出你们这是演戏还是真的在发誓。”
紫玉听了飒嫔的话,心渐渐凉了,低着头咬着嘴唇不再多说。
“你们是我哥哥挑来的人,我本应该相信你们,只是……这事实在蹊跷。”说到事上,飒嫔又很想问紫玉的意见,无奈自己刚刚讽刺过她,这会儿她真是抹不开面子让她说。
紫玉不是个笨人,见飒嫔明明没生病,却连着咳嗽了好几声,她心思一转,知晓飒嫔是想让自己帮她分析事态。
在心里将怀疑她的飒嫔唾弃了一遍,紫玉终于还是开口。
她一家是被飒嫔的哥哥翟天应将军所救,她留在这里也是为了报答翟将军的大恩,并非为了飒嫔。
“娘娘,以奴婢之意以为此事……”紫玉故意停顿了停顿,好似在征求飒嫔的意见看自己能否继续说下去,其实她是心有不甘,想让飒嫔明白开口请她说。
“你……支支吾吾做什么,还不快说!”飒嫔还是没有个好脸色。
紫玉有些失望,不过是无奈张了嘴,“奴婢和小信子离开时,银红和宁妃都已晕了,而酒宴上信都王殿下一直对飒嫔多有关注,想必早就想一亲芳泽了。奴婢们离开后,信都王一定是酒醒了,他发现了宁妃,这才将她抱回去做了那样苟且之事……娘娘不过刚巧和皇上经过。”
“那照你这么说,皇上给了信都王一剑,一点也不冤枉了?”
紫玉笑道,“那日去的妃嫔中并没有和宁妃结梁子的,谁还会使人把宁妃抱到信都王的榻上不成?分明是信都王见色起意就……”
飒嫔拍手大喝了一声,“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怎么皇上昨天发现宁妃和信都王的奸情后,对我那样不友善?”去殿里休息的建议本是飒嫔欲承宠无意提出的,事发时,皇帝对她不友善的态度,让飒嫔十分担心皇帝认为她是故意带他去那里的。
“娘娘过虑了,皇上在气头上,平日皇上重视的青安公公上去想要拦住皇上,皇上不也把他大力甩开了?”
紫玉明白,真正的事实可能不是自己说的这样,但这样说起码可以最快安抚住飒嫔情绪,她再闹下去,她们这些下人们哪里吃的消?
飒嫔一想也没差,那时候皇帝正在气头上,她期冀他对她和平时一样对她,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又问了几句旁的,飒嫔眼皮越来越沉,昨夜她一夜也没睡好,现终于是困了,紫玉扶着飒嫔去寝殿休息,小信子退下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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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中喜嚼舌根的人们,只知道宁妃被赐死的消息,除了当时在场之人以外,却无人知道头一晚进宫的信都王陆勋也死了。
数月后,信都王之任由尚在襁褓中的陆勋之子陆寅继承,新王年幼,不成气候,信都王府事宜全有王妃高氏代管。
陆勋被皇帝击毙这件事就此沉寂下去,整个信都王好像什么都发生似的,并没有追求此事。谁知一年后,信都王府突然举起了反旗,他们痛举景隆帝孙克十项罪名,其中就包括弑父杀兄一条大罪!
皇帝自然也不是吃素的,以“灭藩贼”为由,命早已秘密屯扎在大祁西边的军队挥师西下,三月时间,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即收复了信都王所辖的三洲势力。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眼下皇帝正在严加调查宁妃和信都王之事。
皇帝一点也不后悔杀死陆勋这种戒酒行疯的下流胚,适才皇后急迫赶来万乾宫,告知了他宁妃已自缢的消息,皇帝只觉胸口闷疼。
“不是让你一直看着她?怎会上吊了!?”
皇后神色流露出自责,“太后今早派人来说身体不适,急召臣妾去德磬宫,臣妾看宁妃妹妹虽然一直不说话,倒也没有什么激烈的情绪,臣妾让人好好看出她就离开了,谁知臣妾一走,太后娘娘的懿旨就到了,赐了……”
“赐什么了?掖秋你直说!”皇帝面色冷然。
“太后赐了三尺白绫给宁妃,妹妹又是宁为玉碎不、不为瓦全的性子,眼看为皇上守不得贞,就……”皇后声音低沉下去,背过身子不知是不是哭了。
“荒唐!”皇帝一拳砸在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