甸州。
“快跑,它们追上来了!”凄厉的喊叫惊起满山的鸟雀。
一群少年在穿山越岭,你追我赶,谁也不敢落后,有的鞋掉了一只,有的全掉了,身上的衣服不是粘了草籽,就是被荆棘划破,好不狼狈。
追在他们后面的,不再是吕炎,而是三只尖牙鬣狗!
凌伯融,你还真不是人!
梅惊鸿怒骂着,脚底的鞋早就甩飞了,不敢回头捡,赤脚踩在尖棱棱的石头上,鲜血淋漓。
少年们心中叫苦不迭。
小看这两个阳州佬了!
连着三天,一天比一天快,他们好像是不会感到疼痛的,就算身上伤痕累累,速度丝毫不减,虽不是跑在最前头,可从没跑到最后过!
跑到最后的,除了有被鬣狗咬伤的危险,还要被罚木剑砍石头。
亏得山上最大的那块石头已经罚给杨愈桓,这对少年们来讲,是这段日子最大的安慰了。
三天了,杨愈桓还是没能下山。
不,对梅惊鸿和虞行来讲,还算有一件好事的。
他们不用再受甸州罡风的影响,几乎与周围的人无异。
还有,他们终于可以吃饭喽!
羊肉、羊奶、驴肉、猪肉……上好的粳米、包子、馒头……一日三餐,几乎是无限量供应。
就在演武场发餐。
有侍女全程伺候。
这些食物,梅惊鸿在阳州只吃过馒头一种,而且是风干版。
所以刚开始,梅惊鸿敞开了肚子吃,几乎是扶着墙出来的那种。结果发现自己消化不良,白白痛苦了两日。后来,他便只能掐着肚子吃了,五分饱。
晚餐时。
梅惊鸿正捧着饭盘蹲在角落里刨得飞快,突然见一双筷子夹着一块红烧肉放到他盘子里。
他不用抬头也知道,是虞行。
“晚上可以吃多点,整整一晚,能消化得了。”虞行温柔的声音传来。
梅惊鸿停止刨最后那口饭,将红烧肉塞进嘴里:“还是不能吃太饱。”说完就站了起来,往收饭盘的侍女走去。
“还要上山吗?”虞行跟了过来。
“嗯。没说不让帮忙,都已经三天了。”梅惊鸿胡乱借着袖子擦擦嘴,如往常一样抓起木棍。
“我跟你一起。”虞行道。
“不用了,你肩膀的伤口刚刚愈合,不能练得太过,快回去歇着。”梅惊鸿摆摆手,便往山的方向跑。
沈河和吕炎的目光从梅惊鸿的身上收回,默默对视。
梅惊鸿每天晚上陪着杨愈桓劈石头,至今已敲断了四根木棍。
这一次,终于在破晓时分,巨石发出“轰隆”一声,整分为二,其中一半石头就势滚下山去。
两个热汗淋漓的人彼此相视,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剩余的那半巨石上。
“山的东边,是沼泽。你可不要去那边乱逛,鬼都回不来。”杨愈桓突然道。
“别以为我会感激你。”他又添了一句。
梅惊鸿早扯了根草茎嚼在嘴里,没接这话,扫了一眼东边,然后望向远处青灰的天空。
甸州的天空,果然跟大漠里是不同的,云卷云舒,比大漠里多变且浪漫。
大漠里,太单调苍凉了,让人无由来地感到孤寂与惆怅。
老梅,应该是见过这样的天空的吧?
他当时是什么心情呢?
为什么他从未跟自己讲过外面的世界呢?
“玉环哥,你去过甸州以外的地方吗?”梅惊鸿问。
“没有。”杨愈桓摇头,“我是土生土长的甸州人。公子手底下这群兵,除了沈河和吕炎,都是甸州人。”
“那凌伯融……公子,他不是神州人么,怎么在甸州生活?他在这边多少年了?”
“公子出生没多久就被送来甸州了,跟他娘亲一起,可后来,他娘亲病得很重,他们又被接回神州几年,在公子八岁的时候,独自一人返回甸州至今。人们都说,公子是被他父亲不喜,驱逐到的甸州。”杨愈桓说到这里,叹了一声,“公子的父亲是谁,你知道的吧?”
梅惊鸿意外地抬眸:“我该知道吗?”
“你不知道?!”
杨愈桓脸上的鄙夷之色,好像在说:你罪大恶极哦,这都不知道!
“我是阳州来的嘛。那里环境恶劣,费尽全力才能活,哪有那么多闲心思去了解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呢?”梅惊鸿摸了摸鼻子道。
“公子的父亲,叫凌熠。”杨愈桓说完,一脸与有荣焉。
可梅惊鸿茫然地道:“凌熠?他很有名吗?”
杨愈桓像遭受了巨大的打击,痛心疾首地道:“你连凌熠都不知道?”
“好像是这样子。”梅惊鸿不太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他可是司神大将军,在整个九州,他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杨愈桓道。
司神大将军?很熟悉的称呼!
梅惊鸿忽觉一道光从脑中闪过,一个女人的声音如惊雷般在记忆中响起:
“在下水云刹风雪门水墨篱,携师弟水含宇,奉司神大将军之命,追讨逆贼封程……”
“司神大将军?凌熠?他是凌伯融的父亲?”梅惊鸿怔怔地道。
杨愈桓倒吸一口凉气,皱眉道:“你怎么三番两次直呼公子名讳?再这么口无遮拦,小心没命。”
梅惊鸿收敛住心底的惊涛骇浪:“咱们这个队伍算什么?每天训练为了什么?”
“九州每一个贵公子手底下都有属于自己的兵。以后神衣卫征选,除了宗门推荐的天之骄子,民间的兵队佼佼者,也是有大比名额的。训练,自然是为了这个成为神衣卫的机会。”杨愈桓此刻的眼睛比天上星辰更加明亮。
“咱们这个队伍呢?算不算佼佼者呢?”梅惊鸿问。
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杨愈桓眼中的火苗迅速湮灭,语气有些凄凉地道:
“咱们在灵气低弱的甸州,冒头哪有那么容易。人比人,气死人呐。有些人,穷极一生修炼,都可能无法得偿所愿。而有些人,比如神州的天之骄子湛世珩,三朝元老湛宗的亲孙,还没出生就是神衣卫的内定人选了。”
杨愈桓瞅了一眼梅惊鸿,继续道,
“你,连凌熠都不知道,估计也不知道什么是神衣卫。”
梅惊鸿望着远方黑黝黝的山出神。
神衣卫,他是知道的。
他对神衣卫上心,是因为老梅。
老梅有一本书,扉页只有“神衣卫”三个字,里头的纸一个字也无。
这原本没什么,奇就奇在,老梅每天晚上睡前都摊开书看一阵。
最后回流坡镇那天晚上,梅惊鸿有找过那本书的,可是没有找到。
他一直知道老梅有秘密,现在回想起来,老梅想隐藏的,原来是自己的身份。
“是怕伤害到我吗?既然是父子,明明应该十六年来那样,相依为命的,叛徒。”
梅惊鸿暗骂着,目光落在远天,心中淅淅沥沥下起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