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个多月,风沙凛冽如刀。
路上,见到的尸体越来越多。
有动物的,自然也有人的。
尸体腐烂程度各不相同。
梅惊鸿感慨:看来对九州大荒动心的,果然不止自己一人。
凡人向往仙境,怎么就那么难呢?
梅惊鸿被吹得睁不开眼睛,每走两步退一步。
傻子死死抱着驼峰,吓得呱呱地叫。
这就是罡风!
最后的那点干饼和能找到的蛇血蛇肉,梅惊鸿都让给了傻子。
勉强支撑到这里,已经是极点。
那匹骆驼首先熬不住了。
跪在沙地上,不一会就要被掩过来的黄沙覆盖。
傻子躲藏在骆驼身后,也不愿意走了。
过度透支的双腿开始不听使唤,抖抖索索,每迈一步,都像拖着千斤铅锤,脚上的每个关节都像长了经年老锈,拔丝般扯曳出万般伤痛。
一阵强风袭来,梅惊鸿被掀倒。
他早已力竭,索性仰躺在沙面上。
风,鼓吹起他的裤管,又被汇沙压下,梅惊鸿眼看就要被掩埋。
难道就这样了吗?
自己只有这点本事吗?
竟真的连阳州都走不出去?
梅惊鸿心里万分苦涩地拍了拍挂在脖子上的生死契阔:“你的主人要死了,你就这样袖手旁观吗?”
“谁叫你那么弱呢?你死就死了,关我什么事呢?你死了,契约一解,我依然可以去找我真正敬服的主人,好事啊!”生死契阔不以为意地道。
梅惊鸿轻笑一声:“原来跟我一样,是个没用的玩意,竟敢厚颜无耻地说自己是神器。”
“你说谁没用!”小屁孩终于急了。
“谁没用就说谁!”梅惊鸿不甘示弱。
“我没用那也是因为你没用!我是神器,主人强则神器强。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还赖我!”语气委屈巴巴,几乎要哭了。
虽然只是件没用的神器,但梅惊鸿还是觉得自己好像在欺负一个小孩子,有点胜之不武。
梅惊鸿没意识到的是,刚才他和生死契阔的交流,是在心灵上的,并没发出声音来。
傻子见他躺倒,久久未起来,吓坏了。
他艰难万分地爬到梅惊鸿身旁,不住地拍打着梅惊鸿的头。
“你不要睡啊,你睡着了谁带我和大宝离开这里啊!得活着啊!”
一句活着,让梅惊鸿想起了梅临的遗言。
要活着,无论如何要活着!
“别拍我,再拍,我踹死你。”梅惊鸿拉下头上的麻布,露出一只眼睛狠狠地瞪了傻子一眼,然后缓缓翻身,坐了起来。
“你想活下去吗?”梅惊鸿问傻子。
傻子一边用手挡着摔打在脸上的风沙,一边忙不迭地点头。
“这样,只能牺牲大宝了。”梅惊鸿道。
傻子茫然地想了想,半晌才想明白这是什么意思,脸色微变。
“不行的不行的。你不能杀大宝。为什么你们都要杀大宝,你们是坏人!坏人!”
“现在不是没别的办法了么?等我们到了甸州,等我挣了钱,我重新给你买一匹。”梅惊鸿道。
“重新买的都不是大宝!”
“到了甸州,我会给大宝立个冢。”梅惊鸿道。
“立个冢对大宝有什么用!牠都死了!”
梅临说的果然没错,傻子不傻。
对傻子来讲,这匹骆驼或许就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他总不能硬要在傻子面前将其唯一的亲人给宰了。
梅惊鸿无法,只能茫然四顾。
天气这么恶劣的地方,不可能找得到蛇的。
第一次没经验,他不该在前面那段路就动用身上的粮水。
梅惊鸿又咬紧牙关往前挪行了一段路。
终究还是彻底走不动了。
梅惊鸿再次仰倒。
因为风沙密集,能见度低,整片天都是黑暗的。
再等下去,就是死。
“大宝,你怎么了?大宝,大宝!”傻子沙哑着嗓子哭。
骆驼倒下了,眼睛紧闭,渐渐没了气息。
这一次,梅惊鸿倒没觉得傻子的哭声令人心烦,相反,很动听,让他忍不住想好心安慰几句。
这个大宝真是懂事。
梅惊鸿从包袱里拿出一把早已磨得锋利的刀子,就往骆驼处爬。
傻子知道梅惊鸿要做什么,虽然满脸不忍,但是这一次,他无法拒绝。他知道,再这么下去,他和梅惊鸿会落得大宝这样的下场。
傻子背过身子,不敢看大宝血淋淋的模样。这时候,他的听觉变得敏锐,风呼沙吼声中,他竟能听得见梅惊鸿手中刀子在肉中游移的声音。
傻子死死捂住自己的耳朵。
“这血接不了,你快来喝几口。”梅惊鸿早已扯开自己头上的麻布,舔得一脸的骆驼血,沙子迅速粘了上去,看着诡异瘆人。
傻子没有像第一次喝蛇血那样断然拒绝,虽然扭捏,但到底接受了血和肉。
梅惊鸿以为他终于开窍了,心里没有先前这么烦傻子。
梅惊鸿将骆驼肉尽可能地切成了长条薄片,挂在腰间。
傻子有些不解地望着他。
“成块的肉容易腐烂坏掉。薄一些,风干了,保存的时间会长一点。来,给你身上也挂一些。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粮食了。咱们走了那么久,甸州应该不远了。咱们再加把劲。”梅惊鸿道。
切成片切实容易风干利于保存,可是沙子却像铁粉遇磁体一样,迅速在肉上包裹了一层,看不出到底是肉条还是沙条。
梅惊鸿不管这些。
他在沙漠里生活了那么多年,吃的沙子还少吗?
骆驼很瘦,能顺利割下来的肉并不算多。
收拾好了肉,梅惊鸿将整块的骆驼皮撕了下来,一分为二,将其中一片递给傻子。
“挡挡风沙。”
两人又歇了一阵,梅惊鸿站起,重新出发。
梅惊鸿见傻子还没跟过来,便回头一看。
只见傻子抱着大宝仅剩的完整的头颅,似在说着什么。
梅惊鸿以为这是傻子在跟大宝告别,扭头继续赶路。
“对不起,大宝。能为主人而死,你也算死得其所。”
傻子看向梅惊鸿的背影,箕张的五指骤然显现一阵蓝光,“咻咻”几下微弱的破空之声,几枚细针从骆驼的脖子射出,隐入傻子的袖子里。
赶路的,从此变成了两个人,没有了骆驼。
风更加狂烈,似乎要将人卷起来,扔回身后的阳州。
可是,吃了骆驼血肉之后,梅惊鸿发觉自己的身体沉稳了许多。
倒是傻子,脚步越来越虚浮了。
为了增加稳定性,梅惊鸿从傻子的衣袍上撕下一块长条,将自己的手臂和傻子的手臂紧紧缠住。
起先是两个人勉强同步走,不久,傻子便落后了,被梅惊鸿半拖半拉着走。
到最后,傻子脸色苍白地跪在了地上,精神萎靡。
梅惊鸿只能将傻子拉到自己背上,用两件长衫缚住,继续赶路。
虽然面前还是茫茫一片,看不到希望,梅惊鸿从来没停下前行的脚步。
路上的尸体越来越少了。
梅惊鸿每见一具尸体,心中便暗暗激励自己:
他都能走到这里,我定要比他多走一程!
走到最后,他几乎是屏着一股气,以找到新的尸体为目标前行着。
结果,走了很远,再也不见任何尸体。
前路,依然被风沙掩盖了视线,好像这个大漠,恶作剧般无限延展,根本没有边界。
带沙的骆驼肉,已经吃干了。
心中渐渐被烦乱、沮丧卷没,梅惊鸿的步子也越来越胶着。
一不小心,踩到了一个小坑,失了平衡,梅惊鸿带着傻子,一同滚落小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