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醒来时已是黑夜,他没有衣裳,便裹着长长的被子,一声一声的唤着仙人。
他人小,被子又长,只能努力的将这雪白的被子往上拉,不让它碰到地,沾了尘。
他赤着双足,一双眼有些红,眸内泛着水光。
像是找不到母亲的小孩,惶惶不安。
半月高挂于黑幕中泛着冷冷月影,落在地上如结了一层洁白的冰霜。
他终于找到了仙人,仙人半躺于榻上,青色衣角层层如花瓣般垂于地。
她一手撑着脑袋,一手高举着酒壶,嘴角含着几分笑意,懒懒散散的侧身倾听着旁边雪白衣裳男子的话。
不知说到什么,她笑的身体发颤,青丝似倾泼的墨般被那冷月映出几分萤光。
白衣男子眉眼略带几分无奈,伸手扶住她歪斜的身子。
从他这里看来,就好似白衣男子将仙人半拢进了怀里。
他还记得仙人怀里的温热和那清淡的酒香。
小孩咬着唇,眸光微暗。
他很喜欢仙人,可是这白衣男子属实碍眼,尤其是,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小孩心里愈发不痛快。
他想,待他长大,他便将他给杀了。
虽这般想着,他却没露出分毫,依旧装作一副单纯的模样,抿着嘴,小心翼翼的道:“仙人。”
青棠听见他的声音,微侧着头看去,白腻的脸上因为方才的笑还残留一丝红意,如初雪落入梅中,半是雪白的清,半是红梅的艳。
她眉眼盈盈,似含一波秋水,这般望来,总是透着一股深情的意味。
小孩一时怔愣,面上热意升起,他一时竟不敢看仙人的眼。
青棠挑着眉,倒是没注意他的异常,只是道:“醒了,饿了吧,过来吃些东西。”
说着又看着他裹着被子可怜兮兮的模样,不由露出几分好笑,弹指一挥,白光闪现,便为他穿了一件衣服。
也是青衣模样,不大不小刚好合身,有了衣裳后,看起来也是个像模像样的小仙童。
这是青棠在他睡着时去宗门千金坊特意为他定制的,布料用的都千年雪蚕丝,水火不侵,冬暖夏凉。
回来时正好碰见来找她的小师兄,便也聊了聊。
小孩似是许久未穿一件合身的衣裳了,东摸摸西摸摸很是喜爱的模样。
青棠看着有些乐,便向他招了招手 ,唤道:“小孩,过来。”
小孩闻言看了她一眼,怕弄脏了衣服,便小心翼翼的拎起裙摆,迈着小碎步慢腾腾的走了过来。
披肩短发轻轻摇啊摇,漂亮的眉眼,瘦削苍白的脸,看着是个极其漂亮的小姑娘,尤其这般走路。
容易让人分不清他是女孩还是男孩。
小师兄便没分清,他迟疑的问道:“你的这个徒弟是个女孩子?”
青棠噗嗤一声,乐道:“小孩,他说你是女孩子。”
小孩走到她面前,松了手,抬眸看向钟离鹤白,那双黑黝黝的眼眸,莫名让钟离鹤白感到不舒服。
钟离鹤白蹙着眉,压下唇角,面色微冷。
“你唤何名?”
小孩摇了摇头,垂着脑袋不看他,这模样倒像是被他欺负了一般。
青棠转着指尖的酒壶,悠声道:“师兄,你别冷着脸,吓到他了。”
钟离鹤白微愣,看着低着头的小孩,莫名感到几分憋屈。
他忍着憋屈道:“师妹,此子来路不明。”他话未说完,便见方才还低着头的小孩不知何时抬起眼,满脸愤怒的瞧着他,倏地冲了过来。
钟离鹤白下意识要挥手将他撇开,却想起这是师妹自己认的徒弟,一时迟疑,便被他咬到了手腕。
谁也不曾察觉,他会突然咬人,还咬的这般凶猛,小师兄的手腕已溢出血。
青棠心下一惊,冷了脸,她起身,垂着眸看他,声音冰冷:“松口。”
小孩听见她的声音,松了口,抬着一双含泪的眼眸看她。
这般模样倒是让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你咬人,你还委屈上了。
当然,青棠才不会因为他掉几滴泪就原谅他,她面无表情的喝道:“跪下。”
小孩毫不犹豫的跪在地上,咚的一声,很是响亮。
青棠不看他,转而去看小师兄溢出血的手腕,白净的腕上一个深深的齿印。
可见那个小孩咬的有多用力。
小师兄垂着眸,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一声不吭,让青棠感到一丝愧疚,不管如何,咬人的都是她自己认的徒弟,小师兄原是可以躲开的,却因为她的原因,生生受了这无妄之灾。
虽说施个法,伤口便能愈合,可是这疼却是实实在在受的。
青棠叹了口气,“抱歉,师兄。”
她也是没想到这小崽子会突然发狠。
小师兄摇着头,声音清清冷冷,“不是师妹的错,只是这孩子,戾气过重,不宜再留。”
小孩倏地抬头,目光一闪而过的凶狠,只不过在青棠看过去的时候又变成了一副柔柔弱弱的小可怜模样。
他伸出细细的手指轻轻捏着青棠的衣角,略带哭音道:“求仙人不要丢掉我。”
青棠冷着眉,将衣角从他手里扯开,冷声问道:“你方才为何要咬师兄。”
小孩眼泪顿时倾泄而出,如一颗颗滚落的珍珠般慢慢沿着苍白的面庞滚落,一颗颗掉落在地。
他扑簌着长长的眼睫,眼眶通红连着眼尾骨一处也泛着红。
低低哽咽,“是我不对,我害怕仙人听了他的话把我丢弃,所以,所以,我就……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是想要跟在仙人身边,我以后不会了。”
他瘦的肩胛骨都立了起来,这般颤着身子,呜呜咽咽的道歉,看着可怜极了。
青棠默了默,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玉的簪子递给小师兄道:“师兄,这是仙品玉簪,当我赔礼了。”
小师兄目光一凝,沉声道:“师妹这是何意?”
青棠微张着唇道:“我带回来的人,理应由我负责,师兄,我既将他带回,就不会丢弃他。”
小师兄冷了眸,一挥衣袖,没了身影。
青棠静了半晌,默默将手中的白玉簪子收回怀里。
回头看着跪在地上泪眼朦胧,仰头看她的小徒弟上,轻叹了口气,“起来吧,以后不许这般,有何事需同我说。”
想了想又道:“于冬雪之日将你拾起,你日后便唤拾雪吧。”
拾雪睫毛轻颤,“谢谢仙人。”
青棠道:“唤师尊。”
拾雪手指蜷缩,垂着眸,认真的道:“师尊。”
他脸上尚带着泪痕,眼眶微红,抬着眼,堪堪落下青衣仙人的影子。
这是他的师尊,他如今也有人护着。
青棠没养过孩子,也没有过徒弟,对第一个徒弟还是较为关注,也较为疼爱。
若是她能预知未来,或许她就不会再这般疼爱这个小徒弟,可能也不会将他拾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