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浅和徐野要僵不僵的氛围一直持续到除夕。苏浅还是每天忙着复习之前的乐理知识,估计三月份的时候就可以开始实操了,苏母给她订购了几把小提琴,徐野看不出来那几把琴的品质,感觉都差不多,不过搬琴的师傅说平均每把琴十万以上,给徐野吓得眼睛都睁圆了。不过苏浅看都没看一眼,叫搬琴师傅把它们放到储物间。
本来徐野是打算说既然苏浅已经做出了这个选择,他也不打算瞎掺和了,毕竟他根本不懂。但是他想着既然迈出这一步了吧,就得现在开始克服恐惧。苏浅不能拉小提琴,会对小提琴产生恐惧,徐野专门看了有关苏浅表现反应的心理书籍,最后才发现苏浅这是应激性创伤。
对于苏浅的这种症状,算不上特别严重。在日常生活中,她表现的并没有反常。只不过她心里的负面情绪太多了,将自我价值渐渐降低,性格也变得暴躁,冷漠。这很矛盾。当她真正碰小提琴时,这种症状便显而易见了。
她自认为自己可以对抗一切,不愿意进行心理治疗。药物与心理的治疗她都通通的拒绝,仿佛只要她同意治疗,她就是真的有病。
苏母也就选择了另一种方式,遂了苏浅的愿。苏浅也就再也没碰小提琴了,可能这种躲避式的治疗在外人眼中很有效果,至少苏浅没有像之前那样痛苦了。但只有她自己明白,没有小提琴的世界是灰白的,没有小提琴的苏浅是空虚的。
徐野本意是打算在苏家待着的最后几个月尽可能的帮到苏浅。翻阅心理书籍时他想了许多种方案,一一列举在一张纸上。他的字写的歪歪扭扭,乱七八糟,可能只有他自己清楚每一条对应的顺序。
所以他打算用认知性行为疗法旁敲侧击的去给苏浅灌输某种理念,至于是哪种理念,他还没想好。
不过主要的目的就是减少苏浅碰到小提琴时产生的心理不适。
奈何徐野根本没机会和苏浅搭上几句话,苏浅有时会淡淡的回他个嗯,更多时候是直接不理。
见苏浅这样,徐野也不好意思再多说。万一苏浅皱眉,嫌他烦。两人可能就真的僵了。
至于苏浅说完成徐野的那个生日愿望,徐野也没和苏浅提起过了。毕竟两人没怎么说过话,而且苏浅本就不怎么想去,再加上她现在要复习乐理知识。所以这种愿望,她估计早就忘了。
除夕那天早上,苏母怕苏浅一个人在家过年孤单,提前结束国外的案子,订了最早的机票飞回国内。
回家的时候苏浅正在房间里记乐谱。看到苏母回来了,苏浅和她抱了抱。
随后说道“妈,其实你不用专门过来陪我的。”
“这说的什么话,过年不就是要和家人在一起嘛。”
苏浅放下谱子,愣了半天,没说出几个字来。
“你姐姐今晚也回来。”
“她没和我说啊,不用陪华少长去华家?”
“她刚和打电话了,说是华阳带着他妻子去国外度假了。就她和华少长在家。”
“嗯。”
苏浅点点头。
“行了。今晚我们几个好好聊一聊,我正巧有事对你们说,刚好赶一块去了。”
苏浅本来想说什么来着,见苏母一脸高兴。自己也不想让她的期待落空,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最近几天复习知识搞得她头疼,那状态简直比她高考那段时间还累。一是时间紧迫,二是她最近在刻意躲着和徐野交流。
所以徐野这段时间很清闲,两人在同一个屋檐下见面的次数很少。他一般都待在房间里,有时候会出去逛一逛。
那次苏浅看到徐野嘴上的伤后,也没问他什么,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下意识的逃避徐野。更不想看到徐野那双热情的眼睛。她时常在复习的空隙中想起徐野,疑惑为什么他还能如此心平气和的和她讲话。这是好事,但苏浅很不喜欢,她想找出和徐野关系僵化的原因。
但根本没办法和徐野亲自聊一聊为什么会这样,以及怎么解决这个问题。苏浅一向喜欢将事情简单化,拖太久会让她厌倦。唯独和徐野这样,拖的久了,她更想就此忘掉。每次见到徐野,她心里总像吊着什么东西,让她心烦意乱。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扰乱她的思绪,最后陷入一种烦躁的闭环中,这种感觉让她很难受。
不徐野似乎也意识到了苏浅的有意疏远,根本没办法做什么。苏母回来后,徐野向她申请了请假。他知道自己的生日愿望可能实现不了,所以也不冒昧打扰苏浅。苏母同意后,徐野简单收拾了一下,拎着个书包就走了。
他走的时候苏浅还在房间里,挺好的,徐野心想。偷偷逃离可能对苏浅来说是一件好事。他请了差不多二十天的假,三月份回来。苏母也提前把工资转到他账户里了。
离开苏家,徐野并没有打算马上坐车回老家。他先是去了一趟自己原本的住所,万幸徐父这个时候不在家,房子里算不上多乱,看来徐父这段时间一直在外面。他翻了翻屋子里的柜子,找到了徐父的身份证。再将他的身份证放进自己兜里。
从这里到老家需要坐火车,只有火车有直通的。徐父这人好赌,对什么手机订票一窍不通,说不定他根本不知道有手机订票这一功能。去车站买票需要身份证登记,徐野拿走他的身份证意味着他哪都不能去。
前一段时间徐野给他打的钱估计他早已经花完了,正值新年,物价都上涨了。万一徐父没钱了又发疯去找爷爷奶奶,徐野都不敢想象后果。之前他就这样做过,那时徐野才读初二,上课的时候突然被老师叫走,说是爷爷被气晕了,正在医院里。老师没怎么详细的讲,徐野当时脑袋发黑,跑到县医院里发现爷爷奶奶身上全是伤,爷爷被打的最严重。后来听村里人讲是徐父跑来要钱,爷爷奶奶最后一点钱是打算给徐野读书的。死活不肯给他,徐父气急败坏,把钱硬抢了过去。
村里人没敢阻止他,个个都锁着大门。听着徐父骂人打人的声音。
徐野知道后,自然是恨。恨的境界有很多种。比如说希望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比如说希望他万劫不复,比如说希望他死。
对于自己母亲,徐野自然也是恨。但清楚了为什么自己母亲这样对他,徐野更多的是觉得悲哀,可笑。
徐父将所有人的人生毁了。毁了徐野母亲的清白,毁了徐野的未来,毁了爷爷奶奶半身辛勤的付出。
那个时候他甚至都想退学进厂打工赚钱了,经济上的窘迫让他无路可走。可爷爷奶奶宁愿是借也要他把学上完。当时萧严和小四也明里暗里的帮助过徐野,只是一只没和徐野说,初三那年徐野开始和萧严小四一起逃课,萧严家里人都不管他,小四爸妈都在外面,就他一个人在家。三人就天天逃课去外面打工赚钱。当然有时候会遇到一些不学无术的小混混,见他们赚钱眼红,天天来堵他们。徐野就是那个时候开始学会打架的。
不过要升高中的时候,徐父又来了。这次不是要钱,是要带徐野走。
说是徐野已经长大了,不需要读这么多书,能赚钱才是真本事。其实是想带徐野去他那里帮他还债。被迫辍学,怕爷爷奶奶和徐父急,徐野同意了。
他又回到了五岁以前的生活,每天忙着兼职帮徐父还债,还要时不时面对徐父的拳打脚踢,语言辱骂。
不过,这有什么,他这样都生活了十年。好在萧严和小四高中读完后也在这个城市。至少让他有了一点归属感。
为了以防万一,他不仅拿走了徐父的身份证,又去银行给徐父打了三万块钱。
就二十天。
徐野只希望那三万能撑到他回来。
到县里时正巧是下午两点。徐野下了火车,手机里小四破天荒的给他发了短信。徐野不由调侃。
徐野:呦,难得见您回复女友以外的人呐。
小四:阴阳怪气的,这不是萧狗正忙着处理他的情债呢。
徐野挑了挑眉,情债?莫非是穆小汤?徐野走着,不小心撞到一姑娘,那姑娘应该是来接人的,被徐野撞的退了一步。
徐野赶忙收起手机和她道歉。小姑娘脸红扑扑的,笑着和徐野说没事。随后眼睛一亮,朝徐野身后挥了挥手。那个男生走来摸了摸她的头,两人挽着手离开了徐野的视线。
今天是除夕,车站十分拥挤。徐野好不容易到一空闲地。下意识的想和苏浅汇报自己的情况,从兜里拿出手机,还没开锁,手停在半空,没了动作。
苏浅这个时候估计都不知道他已经离开了吧,而且他都忘了,和苏浅那僵硬的氛围。也不要去烦她了。
正打算收手机,小四的电话打来了。
“在哪啊,我来接你。”
“得,关键时候还得看你。”
徐野告诉小四他大致的位置,见到小四第一眼徐野才发现小四长胖了。
“你这是日子过太好了?长不少膘。”
坐上小四的摩托车后,徐野吐槽道。
“老子长膘照样不耽误颜值。”
“主打一个普信。哥们无言以对。”
“滚。”小四笑骂。
从县里到村里不算远,小四开摩托车很快,四五分钟就送他到家了。
被冷风飞速的扑打脸庞,徐野一下车鼻子全堵车。还连打几个喷嚏。
“下次再也不坐你车了。”
“得了,赶紧回家烤烤火吧,晚上吃完年夜饭约出来一块玩。”
说完,给徐野留下一串汽车尾气。
徐野来的匆忙,没有提前和爷爷奶奶讲,他提着大袋小袋的保健品。推开家里的门。爷爷正看着抗日神剧,奶奶在房间里发呆。
徐野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大喊了句
“爷爷奶奶,我回来了!”
两个老人还以为自己幻听了,看见门口是人时,在缓过神。奶奶走路还是有点瘸,赶忙抓住徐野的手。拉着他到火炉旁烤火。
奶奶的手粗糙皲裂,还有点浮肿。就这么紧紧握着徐野的手,试图将他的手捂热。
“怎么回来都不提前说一声。这么冷的天,手都冻僵了。”
徐野笑了笑“这不是给你个惊喜嘛。”
“要啥惊喜啊,能回来就是最大的惊喜。”爷爷说着,看到徐野买的东西,又给他念叨了一遍“回来就回来,买这些没有的东西干嘛,我和你奶奶用不上,浪费钱……”
说完,又自顾自得进了厨房。
“你爷爷昨天还在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之前你说要来,他立马走到县里买了几斤牛肉,两只鸡。就打算等你来了给你弄呢。”
徐野愣了愣,见爷爷正开灶烧火,心里一股酸意。
“谁送你来的呀?”奶奶问。
“小四。”
“小四这孩子。”奶奶笑了笑“上次来了还和严严一起送了几大盒膏药给我呢,今儿正巧他们爸妈都回来了,你晚点送只鸡给人家。”
“好。”
“你来要待多少天啊,你房间里的被子什么的都给你换了,全都是干净的,你晚上直接睡就可以了。”
“我请了二十多天的假。”
“那正好!”奶奶拍了拍手“过完节我带你去隔壁村看看。”
徐野本来还挺感动来着,听到奶奶这么说,立马就着急了。
“奶奶,我现在……还不想……”
奶奶知道徐野要说什么,她先发制人“这可由不得你,我早就和人家里人说好了,你不去也得去。”
“……”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总归是逃不过。
爷爷把菜热好后,端上桌。
“来,坐车来的估计没吃什么东西,先随便吃点饭垫垫肚子。咱晚上年夜饭再弄点好的。”
徐野闻到饭香味一脸满足,他咽了咽口水,忙的跑过去。
“啊,好久没吃爷爷做的饭了。”他夹起一块五花肉,塞进嘴里“真香!”
这是他对爷爷厨艺的最最最最最最高的赞美。
奶奶就坐他旁边,满脸慈祥的看着他吃。
“你在那里过得怎么样,那东西有没有在欠债。”
爷爷语气有点生硬的问,徐野夹筷子的手短暂的停了一下,那东西是指徐父。
“我过得挺好的,现在能赚点钱了。他最近挺安分的……”徐野有点心虚。
爷爷也没多问,大概是觉得喜庆的日子里提起他来容易毁掉一家人的心情。
“那就行。行了,咱们也别提他,糟心。”
说完,爷爷就坐回沙发上继续看电视了。
“这死老头子,天天就看知道看电视。”奶奶嗔怪的看了爷爷一眼。
徐野有些想笑,他知道奶奶是觉得爷爷这个态度太冷淡了,想要爷爷陪徐野多聊会。徐野也知道爷爷其实很想他。只是爷爷不善于表达,只会默默的将那份想念转移在买的牛肉上,杀的鸡上,还有当初卖血为他凑学费这件事上。
苏浅知道徐野请假的事是晚上吃饭的时候,听徐母说他回老家了。当时苏浅还有点恍惚,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徐野回去了算好事。只是,她好像还欠徐野一个承诺。
本来打算和徐野发条消息,盯着和徐野的聊天框看了半天,也凑不出一句话。
她能说什么?她现在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去说呢?
想了半天,苏浅最后还是放下手机。内心里总是逼着自己去妥协。
说好的实现他一个愿望,没想到连这个她都实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