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爷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爷爷的脸上是和他一般,不外如是的神情。
“这,这是怎么回事!”爷爷指着墙角一个纸扎说道。
我顺着爷爷指着的方向看去,不过是个最为普通不过的纸人罢了,红色的衣服,两条小辫子,应当是陪葬用的童男童女的女娃,“不就是个纸扎吗?”我随口嘟囔道。可是话音刚落,我就发现了这个纸人和别的不大相同。……和她周身的那些个纸人比,她不同的是,别的纸人哪怕是猪啊羊啊的都不见给点上眼睛,唯有这么一个,两点墨色下去便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整个看起来,仿佛真的是个活人!
“周甲,你是做这个生意的,怎么能犯了这个忌讳!”爷爷此刻已经顾不得搭理我了,直对着那周甲厉声问道。
“我,我,我也不知啊,孙老, 您别发火,我是真不知道,你知道,我再怎么无知,也是干了这行这么多年了,这行里的规矩我怎么可能会忘,这纸人不点睛,我可是万万不会做的啊。”他看着那童女,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哦,对,就是她,我想起来了,孙老,你还记得吗,就三天前,我救金铃儿的时候,她也在的,她在的!您记不记得当时有那么仅剩的几个纸扎的,其中也有她!你看,是不是她,是不是这东西在作妖啊!”周甲如梦初醒,忽的面露凶色,起身拿着那纸人就要将她撕碎。
“慢!”爷爷挥手,制止了他,“事情还没搞清楚,先不要轻举妄动,你说这眼睛不是你画的,那是谁?你家里近期还有人来过吗?”
周甲楞在原地,目光直愣愣的看着站在那一动不动的金铃儿,“难不成是这女娃?我想起来,那天她拿着我的毛笔玩耍,要给一头猪画眼睛,被我阻止了,后来我就有事儿出去了一趟,我回来就看到房子着火了……难道?”
“应该就是了。”爷爷点点头,看向那面无血色的金铃儿。“那东西,被金铃儿无意中点了眼睛,这不,不愿意走了,八成是想要了金铃儿的性命,从而自己取而代之。”爷爷转头跟我说,“十五,去,取个炭盆来。”
我按照爷爷的话拿来了一个铜制的炭盆,爷爷又让周甲取了他日常制作纸人用的大铜剪子,放在盆里,然后从怀里又取出几张黄符出来,他拿火点着,让周甲把那墙角的纸人拿来,放在铜盆内,说时迟,爷爷一把火点燃了那黄符,随即掷在那纸人身上,只一瞬间,伴随着一阵凄厉的划破天际的惨叫声,那纸人竟然在火堆中动了起来!
她活了!
“你个老东西,我就想活一次,你就不让,我要你们去死,都去死……”那东西在火盆中一边挣扎,忽的一旁将自己身上的火种扬了起来,瞬间,屋子里角落剩余的纸扎也开始着火了。
“不好了,不好了爷爷,我们会被烧死的。”见火势蔓延,我大喊道。
爷爷不为所动,也不指挥我和周老板做些什么,周老板此刻早就慌得没了主意,也是只能楞在原地,看着那火里的纸人。见爷爷毫无反应,那纸人忽的又换了一种声音,“爹,爹,我是金铃儿啊,你快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啊爹,爹……”她的声音变得柔软可怜,燃着熊熊烈火的头颅在盆子里对着周甲开始哀求。周甲手足无措,却听不得这声音,“孙老,孙老,她是金铃儿,这个声音,她是我的女儿金铃儿,咱们停下好不好,我不要她死,孙老,孙老……”周甲一面苦苦哀求,一面作势上前要把那火熄灭。
屋内的火势也愈发大了,眼前的爷爷依然一动不动,眼看着周甲从屋外端起一盆水就要向那火盆浇去,爷爷却忽的睁开了眼睛。
“时辰到!”爷爷起身,“天道毕 三五成 出窈窈 入冥冥 视我者盲 听我者聋 谋我者我吉而彼凶”,说完,从怀里洒出一把朱砂,一刹那,火盆里的火势骤然消减,伴随着那挣扎的纸人灰飞烟灭,屋子里四处蔓延的野火也骤然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周甲一头雾水。
爷爷淡淡的走到伫立不动的金铃儿身边,女娃这时候忽的全身也松软了下来,倒在了爷爷怀里。“来,送送你女儿吧,时间不多了。”
周甲热泪盈眶,顾不得什么了,一把从爷爷怀中接过金铃儿,之间女娃子颤颤巍巍的睁开了眼皮,“爹,都是我不好,金铃儿错了,我以后一定听爹话……”
“不不,是爹不好,爹没照顾好你,金铃儿,爹应该留下看着你的,爹……”周甲话还没说完,只见面前的金铃儿两眼泛白,双腿一蹬儿,没了气息。
“啊……”周甲哭声戚戚,让人堪堪难以逼视。
“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我看着眼前的周家的惨状,满肚子的疑惑。
“十五啊,你有所不知。这扎纸一行,属捞阴门一行,忌讳冗杂繁多,稍有不慎,祸从天降。而扎纸匠就属于捞阴门。这俗话说纸人不点睛,这扎纸人最忌讳画上眼睛,一旦画了眼睛,这纸人就算是开了眼,就会有人的精神气。有了人的思想,就能受着这人世间的烟火繁华,继而贪恋红尘不愿离去了,开了眼的纸人是烧不着的,他们会留在阳间,霍乱人间。如果爷爷猜的不错,应该是这小金铃儿无意给这纸人画了眼睛,这纸人就想祸害这金铃儿,自己取而代之了。其实在那场大火中,金铃儿已然命在旦夕,至此,那纸人趁虚而入,占了金铃儿的身体,她啃蜡烛,是为了享这凡人供奉,吃夜猫,是为了有凡人身体,而且,你看这纸人分明是个女娃,也怪你啊,周甲,你还是大意了,我老头子都知道,你们扎纸人讲究个红男绿女,这如今明明是个女娃,你偏要用红,使得这孽畜更是凌厉许多,方才垂死之际都能迷惑起你的心智来了……哎 ,都是冤孽啊。”爷爷说完,也赔出了几行眼泪。
“只是可怜这小金铃儿了……”
从纸人周家回家的路上,我的步子格外沉重,整个人脑子里也像灌了铅似的说不出的沉重。见那周甲抱着小金铃儿的身体迟迟不愿松手的时候,我忽的想起自己的母亲,心里更是揪着痛。
“爷爷,扎纸匠这门手艺属于阴门,都会承受如此大的风险,那咱们守山人呢?也是属于阴门的手艺吗?”我亦步亦趋若有所思。
爷爷沉默不语,我明白,他此刻脑子里应当比我感触更深吧,爷爷的沉默回答了我的问题,是啊,阴门不阴门的不重要了,我的爸爸,他的儿子,已经回答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