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你怎么还念诗?”
电话彼端同时伴随沈明铃的疑问,“是顾一城发表到《文汇报》上的最新诗作吗?”
“不是顾一城,是新晋作家非洗先生。”
虞晚笑着胡诌,也不管听筒里的人能不能听见。
“非洗先生?他是浪漫主义诗人吗?”
沈明铃酷爱诗歌文学作品,一听瞬间来了精神,喝过中药的苦也不觉得苦。
“啪嗒——”
电话被一端单方面挂断,沈明礼眼中的光亮被长睫遮掩,握在手里的听筒久久没有放下,嘴角笑意泄露他的情绪,在倾洒入窗的月色下荡开。
虞晚用只有他能听懂的方式,向他表明,入夏后,不管他在前线什么地方,她都会亲自去找他。
像不受控制的雨一样,到了雨季,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肯到前线来见他,沈明礼心里很高兴,却又不希望她一直都是那样任性霸道。
在要他想他和要东西之间,从来都是只要她想,他就必须得满足。
明明贪婪成性,却又让人拿她毫无办法。
他失笑,“非洗先生的确是浪漫主义兼现实主义的诗人。”
远在京市的沈明铃听不到这声回答,也从嫂子嘴里得不到答案。
此时,西昆的月亮已经悄无声息地跃出窗台,灯下写工作报告的沈长年,忙里抽空打趣一旁闷笑的“侄儿”。
“谁是诗人?家里什么时候多了一位我不知道的诗人?”
沈明礼笑着没接话,放下电话听筒,抬腿往外走,神情与脚步都是显而易见的急切,“爸,你早点休息,我先回房睡了。”
“臭小子。”
沈长年是过来人,看破不说破,等书房门关上,拿起钢笔继续写工作报告。
报告内容繁复,密封好的审批档案还有厚厚一摞等着处理。
桌角台灯下,放着一份已经盖好章的调任文件。
上面赫然写着滇南军区第27军199师587团副团长沈明礼,调任27军198师581团,担任581炮兵团团长一职。
西昆的夜朦胧多情,冷风都带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柔情。
回到房间,沈明礼脱下皮靴,换上那双柔软舒服的拖鞋,他走到书桌边坐下,掏出鼓胀却没装钱票的钱包,一张张翻看里面相片,翻到最后,原本该以虞晚弹钢琴的晚霞照作为结束。
蓦然发现钱包夹层里还藏着一张两寸照。
照片里,他抱着儿子站在小客厅窗前,虞晚在他身侧逗虫虫玩猜猜她是谁。
沈明礼脑海里没有拍这张照片的印象,却也不感到意外,自从家里多了一台相机,小妹明铃没少拿着摆弄,也总爱举着相机到处拍。
翻过照片背面,后面还写了两行小字。
熟悉的字迹,让沈明礼瞬间确定是谁偷偷翻动过他的钱包。
“喂,你怎么才发现这张照片?”
“猜猜我是谁。”
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俏皮话,逗得沈明礼扶额轻笑,他觉得自己今晚可能要失眠。
还没寄出去的信,又多添了两页信纸。
末尾着重加了一句:虞虞,不许背着我乱翻我的个人物品,必须征得我的同意,又或者当着我的面才可以看。
……
思念情绪会让人失眠,等待同样会让人难以入睡。
京市的雪,飘过几粒碎末雪就停了,有点敷衍,又有点想下不愿意下。
城北招待所某间客房。
两张相对的单人床,各靠一面刷过白腻子的墙壁,中间并没有摆放任何桌椅,却有着一道看不见又不能跨越的鸿沟。
玻璃窗上的冰花,凝结又化开。
炭盆里的余炭,把覆盖在上面的新炭点燃,燃与未燃,最后都会燃烧在一起,天亮前化为灰烬。
乔珍美睡不着,却不敢找另一张床上的魏云凡说话。
嫁给他,是意外中的意外,和他做婚前约定,是计划中的计划。
可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好。
意外不该发生,计划也不该计划。
“还不睡?”对面床铺响起男人的沉闷质问声。
她有些意外魏云凡会主动跟她讲话:“你也还没睡?”
“你翻来覆去的动静那么大,谁睡得着?”
魏云凡睡眠浅,听到一点响动都会醒,偏偏隔壁床上的人一直翻身。
乔珍美遭嫌弃,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去补救,怕再开口,会更遭魏云凡讨厌。
两人说是夫妻,其实更像是住在同一屋檐下的宿友。
“没事别翻来翻去,你不休息,我还要休息。”
魏云凡来京市是为了做检查,夜里休息不好,影响后面药剂测试。
说完话,他翻身继续睡,隔床上的人好久才轻“嗯”了声。
黑夜中,渐渐响起两道均匀呼吸声。
次日天亮,魏云凡早起收拾齐整准备去医院,一旁穿戴好的乔珍美叫住他,“云凡,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吧?”
“妈让我陪你一起来京市,也是想我在旁边照顾你。”
听她拿长辈话压他,魏云凡揪起眉心,“我又没缺胳膊少腿,用不着。”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按约定,我们互不干扰,你也最好别越界。”
“砰——”
他转身离开,房门被重重关上。
乔珍美一人留在招待所,与她隔床相对的只有魏云凡的行李。
它们被整整齐齐堆放在床尾椅子上。
她坐在床沿,同样也是规规矩矩。
*
京市军区医院。
魏云凡空腹做完四项检查,被告知有多余病房可以入住。
“魏同志,你定的病房今天空了出来,一会到住院部跟值班护士报名字,她会带你去病房。”
等检查结果期间,不用继续住招待所,也省了两边来回跑的麻烦。
中午,魏云凡回城北招待所拿行李,乔珍美插不上手,又不想眼睁睁地看他离开。
于是几次三番主动上前帮忙。
“云凡,你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医院吧?你一个人住院,我实在不放心,就算你不把我当妻子,可作为同一屋檐下的朋友,我也不能对你不闻不问。”
魏云凡捆被褥的动作没停,留了个冷硬背影对着她。
乔珍美立在旁边窥探魏云凡脸色,得不到他的同意,一片衣角都不敢碰。
去年秋天,她好心帮魏云凡洗过一次外套,当时他发了好大的火,丢掉那件被她洗过的外套,还搬到楼上房间去住。
见识过他发脾气,乔珍美根本不敢碰他的衣物。
“云凡,你不要这么冷淡好不好?等回去爸妈问起我,我怎么好跟他们交代?”
魏云凡几下系好行李结扣,转身双手环胸睨视她,“我自己的事,我会看着办,你别再旁边啰哩啰嗦讨人嫌。”
“云凡…”
“别这么叫我。”
魏云凡一脸厌弃地看着乔珍美,眼神里的冷漠,根本不加遮掩。
“你要闲得没事做,多跟你那些蛇窝姐妹叙叙旧,我的事你最好别插手。”
“至于父母那边,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我呢,根本不在意。”
乔珍美被说得脸色惨白,想要触碰他的手又收回,她想要为自己解释,说出一句:云凡,你误会我了。
可她的话,根本没人愿意听。
夫妻俩形同陌路。
一个想靠近,一个却只想远离,魏云凡去了军区医院,独留乔珍美一人住在城北招待所。
好在明天是她跟虞晚约好的见面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