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探灯照破夜色,从远到近。
等停到张家院墙外,出来迎接的张家人都是明显一愣。
“诶,怎么是货车?”
“还以为能看军用吉普呢,亏我白等一场。”
张香椿拍了小儿子一巴掌,眼神警告他不许乱说话,正是贪玩年纪的孩子,哪能听得进去,做个鬼脸,呲牙咧嘴的嘿嘿笑。
三月底,夜里风寒凉。
张家人侧头歪脸的议论,让等着人来拉车门的沈明娟,登时不高兴,还是婆婆有点眼色,撞了下二女儿张香椿的胳膊,让她上前迎人。
“唉哟,可算是来了,半下午接到电话,家里人都在等。”这话说得有点假,家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谁有空干等着?
张香椿拉开后车门,一脸殷切地扶沈明娟下来。
货车底盘高,上下车,还是要扶着些才稳当。
等沈明娟一站稳,她又往车内探了探眼珠子,“国斌怎么没和你一块儿回来?”
“他单位忙,平时都住家属院。”
沈明娟捂着鼻子,轻咳两声,有些嫌柴油味难闻,送她回来的勤务兵是新来的,说话有些木头木脑,“快把后面行李拿下去。”
站在院门外的张家人,等的的确是金凤凰沈明娟。
不过说等,也真的只有等。
要动手帮着搬搬抬抬,怕是不能够。
张国栋是海子镇供销社主任,一贯有些爱摆官架子,加上他本就是家里老大,哪有低头躬腰帮弟媳搬行李的?
再则,今天是沈老爷子过寿,京市稍微有头有脸的人家都去了,独独他们张家作为姻亲,却没被相请,说出去都让人看笑话。
他不肯搭手,妻子郑燕南更不会主动贴脸,平时在外头吹嘘关系是一回事,到了正主面前,她又讲体面得很,生怕矮了自己大嫂身份。
两口子能大晚上出来迎人就算是给足面子。
张家二老也默许大儿子的态度,张国栋是张家说话人,是张家的脊梁骨,谁矮,他都不能矮。
人就是这么怪,骨子里想着附炎趋势,又怕被人说破,被人看不起。
“你们谁帮着搬行李?卸完行李,我还要赶回去报到。”勤务兵又催。
张家人口少,除了张国栋、张国斌两兄弟,就只有一个张香椿,这会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没听见。
谁都没有去搬抬行李的意思,沈明娟有了身孕,搬搬抬抬的活,她自己肯定动不了,就算没怀孕,在娘家住着也不需要干重活,她这会儿是又气又恨又尴尬。
“倒是快点啊。”勤务兵还在催,他是新来的,工作任务是围着沈首长开展,不是围着屁也不是的沈明娟。
勤务兵都能看明白,张家人自然更清楚。
沈老爷子过寿当天被赶回来,能是为了什么?肯定是把谁得罪狠了。
有那么好的娘家人,不想着巴结讨好,闲盐吃多了才想着跟人家对着干,没了沈家,她沈明娟算个屁。
时间不早,干耗着也不是办法,张香椿想着去帮忙拿行李,又被亲妈暗瞪眼色,好在巷口响起一长串叮叮当当声,化解尴尬。
“明娟。”
张国斌骑了一个多小时自行车,从城北到城南郊区,累得满头汗,他的出现,才把张家二老惊动,刚还杵着谁也不动弹,这会儿才肯帮着卸行李。
张家是标准的小四合院,张国斌的屋子分在南边。
沈明娟在家里受了委屈,在婆家又受憋屈,回到房间,床铺被褥也顾不上铺,先对着丈夫发脾气。
“你知不知道你爸妈是怎么对我的?要不是你回来,他们都没人帮我拿行李。”
张国斌没吭声,摸了下炕,确定干净没灰尘才铺被褥。
“你是死人啊?自己媳妇被欺负,你连声都不吱一声,我当初怎么找了你这个窝囊废?害得我到哪都抬不起头,尽受窝囊气。”
无论背后沈明娟怎么抱怨,张国斌都当没听见,铺好床,又出去打洗脚水。
等端水进屋,刚铺好的被褥已经被扯得乱七八糟。
张国斌捏紧搪瓷盆,忍了又忍,想着她还怀着孩子,到底没和她吵。
转过身翻出行李里的毛巾,自顾自地洗漱,他洗漱完才低声劝沈明娟,“你也快洗漱一下早点睡,明天还要上班。”
沈明娟坐在凳子上,一双发红恨眼像是要吃人。
“闹腾来闹腾去,日子还不是照样过?你要不愿意住这边,明天跟我去家属院住,那边屋子我早就收拾出来了。”
“砰!”
沈明娟一脚踢翻搪瓷盆,水淌一地,“你是聋子还是瞎子?我说了多少次我不去,要住你自己去住。”
报社家属院有乔家人,她怎么可能住在那,让人家天天看笑话?
被踢翻的搪瓷盆,像是一脚踹在张国斌心口上,该劝的话,该讲的道理,他不知道说了多少,如今也懒得再说。
就是不知道自己还能熬多久。
沈家女婿不好当,当久了能把人逼疯。
“你倒是说话啊?又开始装哑巴了是吧?”
沈明娟受了委屈,逼着丈夫给态度,想让他帮着出气,可他总是沉默,总是心平气和地讲大道理。
每次都劝她不要乱想,不要乱猜。
要懂知足常乐。
最后还可气的来一句,现在的日子不好吗?父母长辈健在,工作顺心,儿子也乖巧可爱,日子再好不过。
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