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车拐进一条巷子,进了一条铺着石板块的老街。
左右两边人家的院墙,旧得不成样子,不是这缺了一角,就是那掉了几块砖。
昏沉沉的路灯尽头,到了陆老的住处。
赶牛车的勤务兵阿则,没敲门,也没喊人,掏出系在腰间的绳子,拿出一小串钥匙。
开了院门,往里走。
等了会,见他走了出来,“陆老前几天大抢修,这会累得睡着了,留了张纸条,让沈同志你们住北边那两间屋子。”
今晚的月亮不亮,不大的院子都照不清。
虞晚跟着沈明礼一道儿跨进院子,没走几步,进了北面的一间屋子,他打着手电筒找到墙边电灯绳,拉下后,照亮屋里情况。
屋子年久失修,跟外面的院墙一样破旧,好在打扫过,不至于让人踏不下脚。
摆设也很简陋,一张木板床,一把椅子、一个小圆凳和一方垫了砖瓦的书桌。
想着是暂时借住,虞晚虽有嫌弃,也没说什么。
沈明礼拿墙边挂着的小扫帚扫床上木板的灰,等勤务兵帮着把行李抬进来,他动作迅速的拆开行李,拿出被褥铺在床上。
前后不到十分钟,睡觉的地方就有了。
他回过身,笑道:“今晚先暂时住一晚,明天我看缺什么再给你补上,姥爷那个人眼里只有工作,过年过节都不回京市。”
虞晚没有生气的意思,借别人的地方住,就不能挑毛病。
就是感觉有些受蒙骗。
嫁人前和嫁人后,真到两个人单独过日子,总感觉哪里货不对人。
她站在门边,不肯往沈明礼那处迈出一步,目光落到他沾满稀泥的鞋上,“要在这借住多久?”
“一两个月。”
“一两个月后,就能有房子?”
“嗯。”
沈明礼其实也说不准,部队只是暂时驻扎在大湾,随时随地都有可能调回西昆,就算分了房子也是在西昆市里面。
这边肯定是没有的。
他要一直驻扎在大湾,虞晚就要一直住在这。
现在要是告诉她,她肯定会走,可她走了,他该怎么办?
虞晚听出他的话外音,却没点破,“有水吗?我想洗漱一下休息了。”
没听到她抱怨,沈明礼松了口气,“等我下。”
他拿出行李里的搪瓷盆还有保温壶,走了出去。
屋里剩虞晚一个人,她走到小圆凳跟前,摸了下,确定干净后才坐下去。
解开绑在下巴处的纱巾结,心道沈明礼这家伙不是盏好灯,这会儿再想前些日子的零零碎碎,才有种恍然上当的后知后觉。
难怪选晚上到大湾的火车,是怕她坐早上那趟火车,中午到了大湾,看清镇子全貌就跑了吧。
他在大湾一呆就呆了两三年,以后要呆多久,谁也说不准。
她没有扎根穷乡僻壤的宏愿,怀上孩子就找借口回京市。
心里计划好,等沈明礼端着一盆半温不热的水进屋,虞晚也能心平气和地跟他相处。
不过嫌弃还是照样嫌弃,“我先洗脚,你后洗。”
沈明礼看了眼自己全是泥污的鞋,笑着轻点下巴,“就你爱干净,要不是我抱你上牛车坐着,你也好不到哪去。”
洗漱好,时间已经到了晚上九点半,沈明礼拉下电灯绳,摸黑走到床边坐下。
双人床并不宽,没摸到拢起的薄被,让他一下有些慌。
好在她只是从外面睡到里面,给他留出一半位置。
“怎么睡里面去了?不是不爱靠着墙吗?”
“我怕你把我一屁股压岔气。”虞晚嗅着被子上的味道,才有些到了异地生活的安稳。
沈明礼听得笑,借她的玩笑话,伸手抱住她,往自己怀里带了些,“这边晚上凉快,挨着我免得着凉。”
“我盖着被子,不会着凉。”
“你睡觉姿势不好,没少翻来覆去蹬腿踢被子,一夜给你盖好几回被子。”
“少胡说。”虞晚当他是撒谎。
沈明礼轻抚着她的头发,抿着嘴笑,“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以前睡觉,早上起来没发觉被子倒了个转吗?”
好像是有这种情况,虞晚不想承认,还是那么理直气壮,“我睡着了,谁知道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不信算了。”
沈明礼贴得更紧,头又枕到她枕头上,“反正挨着我睡,你再能蹬被子,也不会着凉。”
说着话,夜渐渐深了。
到大湾的第一晚,跟到西昆和嫁人那天的心情,完全不一样。
都是换了一处地方睡觉,但大湾的生活还没开始,虞晚就已经不抱期待了。
她不想自己活到八十岁,回顾青春岁月,最美好的年华是在一个小地方度过。
记忆里只有为了吃为了喝,成天鸡毛蒜皮的琐碎。
*
虞晚对大湾的生活不抱期待,远在千里外的乔珍珍也对生活没了盼头。
她以为进了文工团就能在属于自己的一方天地发光发热。
实际上是每晚都饿得睡不着,带来的饼干和糖果早就吃完,现在只能硬饿。
来到西宁市总文工团一个月,天天都是体能加强训练,眼瞅着要到分编日子,也不知道会把她划分到哪个犄角旮旯的文工团。
写给家里和讨厌鬼的信,也不知道收没收到。
家里人收到她的信件,应该会给她邮寄好吃的吧。
盼望中,熬到九月初,为期一个月的新兵训练结束,等到划分的最后两天,上面给这些新进来的女文艺兵放了半天假。
乔珍珍跟其他女文艺兵没怎么好好相处,因为大家都是竞争对手。
相处再好,到了日子还是得各奔东西。
这天放假,她实在馋得不得了,想着她妈以前说过姨父的三哥在西北军区当兵,好像已经混成什么团长了。
反正都是亲戚,她找上门走动走动也是应当的。
想着能蹭上一顿半顿饱饭,再要吃上点肉,那就值大发了。
心里这样想,乔珍珍重新收拾好两个短麻花辫,找宣传部干事打听起小时候见过面的远房亲戚马叔叔,马建兴。
宣传部干事一听马建兴三个字,说话声音都放平和了些,“他是你亲叔叔?”
“当然是亲叔叔了,我姨妈就是他弟妹。”
乔珍珍厚脸皮说两家关系有多好,最后从宣传部干事嘴里得到消息。
马建兴是第32军412师的师长,现在就在西宁市的军属大院。
乔珍珍厚着脸皮找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