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雨潇这样想着,然后真的昏昏沉沉的睡去了。
或许是来京路上都不太平,她睡得也并不安稳,不知道是不是梦,窗外好像下着雨,长街上一定是有行人的,因为她听见了雨打在伞面的声音,那声音很好听,很有韵律,雨好像很大,因为每一次雨水敲击伞面时,蔺雨潇总担心,伞面会不会被打穿。她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此,因为真的很享受与好奇这样的感觉,听着雨声,可下一秒,好几声清脆的‘铛铛’声,好像什么砸在什么东西身上一样,好熟悉。
对了,铜钱砸进了瓷碗里,还溅出了点点水花。
她睁开眼,想看看是谁扔的铜钱,可是睁开眼,只看到黑色的床顶板,那一瞬间,蔺雨潇以为自己躺在棺材里。
可神智清醒后,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妓楼某间屋子的床上。
那床顶仍然像棺材顶,刚躺下时,蔺雨潇还没发现。
不知道是只有这一间房间如此,还是所有房间布局都是这样。
蔺雨潇偏过头去,对上了一双大眼睛,那双大眼睛还冲蔺雨潇眨了眨。
蔺雨潇:“……”琴女不会一直都守在这里吧。
她撑着要坐起身来,琴女立马站起来扶她。
蔺雨潇:“……”她真的感觉自己像个病入膏肓的老头子了,而在床边的伺候她的是她的小孙女。一旦代入进去,就有点走不出来了,她甚至还想要咳两声,叫她的小孙女给她倒杯茶。
可对上那坦荡的目光,蔺雨潇被自己一口口水呛着了,真咳嗽了起来,旁边也很及时的递来一杯茶,蔺雨潇接过清了清嗓子,余光瞥见,琴女正双手撑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那一口茶又险些让蔺雨潇呛着。
蔺雨潇:“……”
蔺雨潇放下茶杯,正欲说道谢,只见琴女起身,拿来了一方丝帕和几枚铜钱交给了蔺雨潇。
这正是藏在破烂衣衫里的物件,琴女对蔺雨潇打着手势,蔺雨潇依旧看不懂。
蔺雨潇道:“你识字吗?”
琴女打手势的手僵在那里,蔺雨潇立刻反思,她那样说可能是冒犯了人家,。刚要解释一番,却见,琴女如风一样跑了出去。
蔺雨潇:“……”看来已经冒犯人家了。
但没过一会儿,琴女又如同风一般跑了回来,她手里带着纸墨,铺在了桌案上,人也趴在了桌边,笔沾上了墨开始写字,她写得认真,几乎一笔一画。蔺雨潇好奇,顾不上为自己的冒犯而赔罪,蔺雨潇走进桌边也跪坐了下来,凑过头去想看看琴女写的什么,可被琴女察觉到,另一手掩在字面上,不让蔺雨潇看。
蔺雨潇:“……”好吧。她回过了头。
好一会儿,琴女吹了吹纸面,然后又抬起头朝蔺雨潇眨着眼,好像在示意蔺雨潇看看上面写了什么。
蔺雨潇:“……”
蔺雨潇迟疑了一会儿,才缓缓将头凑过去,只见纸张上面只写了两个字:于肖。
这是,她的名字?
对面的人还撑着下巴看着蔺雨潇。
其实那两个字,实在写得不怎么好看,歪歪扭扭的,这还是琴女一笔一划认真雕琢出来的。
琴女好像等着蔺雨潇点评,只是,蔺雨潇对着这字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夸,她一抬头,就是一双充满了期盼的眸子。
蔺雨潇给自己倒了杯茶,作喝茶样,脸埋在茶盏间,道:“挺好的。”
不用抬头,她也知道琴女喜上眉梢,一双大眼睛灵光闪闪,骄傲异常。果然小孩子都是这样,蔺雨潇想。
“不过……”蔺雨潇补充道。
琴女果然一副虚心听教的样子。
蔺雨潇道:“不过,我并非此肖。”
琴女点头,将毛笔递给了她。
蔺雨潇边写边道:“风雨潇潇之潇。”
琴女接过一看,见笔划那么多,有些苦恼。看来,琴女并非是没设想过此潇,但琴女写的是最简单的。
“虽然溪娘说你不愿意听道歉与感谢的话,但我想,我还是得为言语上的冒犯而向姑娘道歉。”蔺雨潇道。
琴女先是点了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而后拿过纸笔,又开始一笔一画写了起来,不过没多久,就见琴女颇为苦恼的歪着头。
对于琴女想写的东西,蔺雨潇不知道,但琴女的困扰,蔺雨潇是知道一二的。
小时候她的教书先生叫她读书写字,总会因为某个不会写的字像琴女一样这般歪着头,然后教书先生大有一副‘恨铁不成钢’之意在她身侧唉声叹气。
她小时候可讨厌写字了。
蔺雨潇按住琴女的手,道:“我想,你继续对我打手势吧,我尽量看懂,写字对你来说,会不会太折磨你了。”
琴女猛的点头,但还是拿开了蔺雨潇的手,坚持的在纸上写了几个不成字样的字,蔺雨潇凑近,眯着眼睛大概猜出了字意:“字,好看?”
琴女又是笑容灿烂的点点头,然后指着蔺雨潇。
蔺雨潇复述道:“我写的字好看。”
不知道有什么好开心的,但琴女很容易因为这些小事笑,蔺雨潇也就跟着笑,但两人还没开心多久,就有人叩响了屋门。
“琴女妹妹,溪娘叫你过去找她。”外面的人喊。
琴女向蔺雨潇比划了一通,蔺雨潇猜测她的意思大概是要出去了,便道:“没事,你去吧。”
琴女就出去了。
门被合上之后,蔺雨潇又躺回了她的棺材床上。
年少时,蔺雨潇得了场大病,师傅说的。
可蔺雨潇知道,自己没有得病。
师傅说,以后见着人,不管谁问起,都得说她从小在山野中生活。
那时师傅总是不放心她,每天都要叮嘱她一回,听得多了,蔺雨潇已经先骗过了自己。
她真正记事时远早于在深山居住。
那时蔺雨潇住在黄金打造的小宫殿中,不管去哪,身边都有大群宫人跟着护着,唯恐她磕着碰着,衣食住行样样都是最好的,所有人都对她百依百顺。所以,就算那时蔺雨潇写出的字极丑,教书先生也只敢在她身边唉声叹气,不敢苛责。她有的一切殊荣都是因为她有一个穿着龙袍的皇爷爷。所以在后来,去了深山后,师傅教她写字,写不好便要打手板心时,蔺雨潇是极不能接受的。但去了深山后,没人会再惯着她,她的师傅向皇爷爷提出要带她去深山时,皇爷爷同意,很荒谬不是吗,更荒谬的是,她们不能带走一个宫人。
好像去深山只有两个名额一样。
因为师傅严厉,所以她的书法还不错,她好不容易习惯了深山的生活,有一日,师傅却认真的告诉她,要送她回宫里去。
几岁孩童只以为是回家了,恰逢皇爷爷寿诞,她提着亲笔题字的寿词要去找皇爷爷,过生辰的是皇爷爷,但孩童只想着皇爷爷看到字,夸她奖赏她。
回宫那天,并不像想象中那样,兄弟姐妹宫人们簇拥而来,她的皇爷爷要站在最前方笑眯眯的张开手,皇爷爷没有来接她,别人也没有,没有一个人来。
宫里都是些穿着铁甲的护卫,只是,那些护卫盯着师徒二人的目光不太友善,师傅带着她一路行着礼到皇爷爷寝宫的,那些护卫在门前用长枪指着师徒二人。
“师傅,他们不认识我们了么,我可是小郡主。”蔺雨潇不开心。
“闭嘴!”她师傅却是呵斥她。
不由分说的,师傅拉着她在皇爷爷寝宫前跪着,那护卫见他们没有乱来,收回了长枪,但看他们的目光依旧不善。
不知道跪了多久,皇爷爷的寝宫出来了一个满脸胡子的中年人,那人一脸横向,蔺雨潇只抬头这么看了一眼,便明白了师傅说过的‘相由心生’什么意思,可是还未瞧得再仔细一些,师傅就摁下她的头,往地上重重一磕。
她可是尊贵的小郡主,除了给皇帝爷爷磕过头,她连自己的爹爹娘亲都没跪过。
师傅摁着她的脑袋一下一下往地上砸,不止她,身边的磕头声更甚,像是要刻意掩盖住她这位小郡主的磕头声,她是尊贵的小郡主,小郡主的师傅,应当也是尊贵的,可师徒俩,却对着一个像屠夫的人磕头。
“你是谁?你也配,本郡主的礼,你承得住吗!”那时的蔺雨潇想不通,所以她使了好大的劲,挣脱开了师傅的手,站起了身朝那满脸胡子的中年男人大吼。
“放肆!”她的师傅大惊失色,在她身后吼着,在她后脑勺的那个位置,她得以判断出来,师傅没有站起来。
甚至,师傅还在蔺雨潇后背打了一巴掌,那一巴掌险些打得她站不起身,她正经历的一切都是那么荒诞。
站在寝宫门前的那个男人却是哈哈大笑,明明是在笑,可蔺雨潇的师傅更害怕了,强行将蔺雨潇拽着再次跪了下来。
“无妨,先生,小丫头不知礼数,无妨,但你作为她的老师,朕可要问罪了。”那男人道。
他竟称自己为……朕?
可他绝不是蔺雨潇的哪位伯伯。
“臣领罪。”师傅在身后说。
那声音高过了蔺雨潇头顶,但她知道,师傅还是跪着的。
寝宫前的男人是真的心情好,没有对莽撞的小姑娘降罪,他哈哈大笑,指了指跪着的两人,笑够了,在一堆护卫簇拥下,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