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杨赛起得很晚。整个人昏昏沉沉的，王阿姨已经走了，早餐留在桌上。
杨赛的精神状态使她不得不经常携带安眠药。昨晚失眠得太厉害，她不得已只能吃了两粒，这才得以沉沉睡去。但这也导致了她中途在睡梦中屡次挣扎都醒不过来，结果就是她今天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脑袋胀痛得厉害。
杨赛叹了口气，抓起一旁的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亮起，9：22的大字下，一个新建群聊右上角的“99+”闪动着耀眼的红光，杨赛草草扫了一眼。
——F镇十七中高二（4）班同学群
无聊。
杨赛熄灭了屏幕，翻身躺下，闭目修神。
杨赛是S市全市闻名的天才少女，常年霸占全市第一。父母都是科研人员，在学术界颇负盛名。只要提起杨赛，朋友亲戚无不是连声赞叹：”虎父无犬女，杨赛这孩子，以后恐怕是继杨氏夫妇之后又一科学怪才。”
一直到几年前那场意外出现，杨赛几乎完美的人生才出现裂痕。
她刚转来F镇两个星期，寄在王阿姨家走读。王阿姨是她小时候家里请的保姆，后来辞职回老家了。当杨赛的爸爸杨书忠知道王阿姨在F镇时，毫不犹豫地选择把杨赛转学到十七中，寄在她那儿。
杨赛还记得爸爸说她必须转走时自己的淡漠，还有来自亲戚朋友的不解，他们看杨书忠的眼神，就好像他疯了一样：
“老杨，小赛读得好好的，转学干嘛？还是转那样一个穷乡僻壤的破学校，孩子明年都高考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连孩子那么多年的努力、那么来之不易的前程都不管不顾了吗？”
但不论是多少不解、质疑甚至是谴责， 杨书忠一意孤行，还是把杨赛转走了。
杨赛还记得一个人坐了三天火车来到F镇的感觉，因为严重的水土不服，她几乎在床上躺了两天，吃了就吐，还发着高烧，整个人几乎昏死过去。那种好像泡在冰水中溺亡，身上却烫得像要起火似的感觉，她终生难忘。
但所幸，她还活着，她坚持下来了，这就够了。
可能是知道了杨赛离开的消息吧，爷爷竟然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一连打了几个视频通话过来，她不敢接，也没有力气接。她想瞒着。就算爷爷他们知道了，也只能在夜里心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觉，改变不了什么，那又何必让他们担心呢。她不仅自己闭口不谈，还不让王阿姨说，但到底还是让爷爷知道了。七十岁的爷爷要来接她回家，被爸爸拦住了。记得老人家气得双目圆睁，胡子一颤一颤的，拄着拐杖的手都在颤抖，他指着杨书忠：“小赛是你的亲生女儿，许婉娇给你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我唯一一个孙女，你，你现在要眼睁睁看着她死！”
亲戚们都以为杨书忠疯了，只有杨赛知道，他只是在惩罚害死他妻子的凶手。
他们是世界上仅有的知道事情真相的两个人。而他，只不过是不想再见到杀人犯罢了。
转来七中两个星期了，这里的教学资源太差，学校也太松散，一周只上五天半，周六下午和周日放假。杨赛能做的，只有自己私下拼命刷题，才不至于退步太多。
至于现在，她只想好好休息，养精蓄锐，多刷两本题，考上A科院，替妈妈走完原本属于她的一生。
“叮——”
“叮——”
“叮——叮——”
静了音的手机拼命颤抖，好像要诉说一个惊天秘密，却被封了嘴，拼命彰显着自己的存在。
杨赛不耐烦地拿起手机，屏幕上，是一份明晃晃的死亡通告。
“希望下一个，不会是你。”
F镇十七中高二（4）班同学群里，最新一条信息停留在屏幕底部，好像是个止水夹，止住了洪水般的信息，群里终于安静下来了。
徐嘉儿……杨赛看着这条信息主人的昵称，皱了皱眉，这个名字，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一键回到群聊之始，第一条信息赫然屏上。
【群主-徐嘉儿】我回来了，亲爱的同学们。
杨赛留意了一下发送时间，昨天夜里12点，也就是今天，3月14日的开始。
这条信息底下面一片哗然。
【大沙壁】？？？
【逸名】今天是什么日子啊，居然开这种玩笑
【忧忧郁的红色天空】呵呵哒
【草莓软糖小软妹】哎呀，人家好怕怕，哥哥保护我嘛（撒娇）（撒娇）（撒娇）
【G】去你的，如果那么想她，那就下去陪她吧
【人间大喇叭】呵呵，有没有可能，她真的回来了
【乐乐】楼上别开玩笑了啊，否则你也下去陪她
………………
【文达】说够了没有，傻逼群主，别让老子逮住你，否则就等着吧
系统提示：“文达”退出了群聊
【大沙壁】完了，把达哥惹火了，群主你自求多福吧
系统提示：“大沙壁”退出了群聊
【逸名】再见
系统提示：“逸名”退出了群聊
………………
一时间，屏幕被灰色的系统提示霸占，人流如洪水般向外涌去。
群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下一条信息的出现已经是凌晨3：46，即使已经是深夜，它们的出现也在群里引起了千万层浪。
【群主-徐嘉儿】〔图片〕
【群主-徐嘉儿】〔图片〕
【群主-徐嘉儿】〔图片〕
………………
十七张图片，每一张上面都是刺眼的红。鲜血被雨色晕染，触目惊心。二十几名少年，有男有女，全都倒在十字路口的血泊当中。一旁七八辆摩托车还在冒烟，残缺不齐地浸泡在血水中。
尤其惹人注目的是，几乎每一张脸上的表情都很瘆人，不管是画着夸张浓妆的不良少女，还是带着深重戾气的叛逆少年，他们的脸上，都刻满了恐惧，双眼不知是因为吃惊还是害怕而瞪大，脸色惨白，仿佛看见了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似的。
杨赛皱起眉头，放大照片，仔细观察他们的眼睛。那里至少会倒映着拍照的人。
然而，什么都没有。
从他们的眼中，杨赛只得出一个结论。
死者目光空洞茫然，只有赤裸的惊惶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