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棠衾提着沈知礼到后山抓的两只肥兔子,如约到黎青家里吃饭。
宽敞不设围栏的院内,摆了张木板临时搭建的桌子,三荤三素外加一个汤,冒着腾腾热气儿,看卖相很不错。
铃兰阿婶端着一摞瓷碗从屋里出来,热情的招呼着,“别客气,随便坐哈。”
背对着棠衾,她眼珠一转,又暗示道,“阿青好像睡着了,阿衾你帮我去喊喊咯。”
这时,面容蜡黄灰败的黎兰掀开门帘走出来,语气很不好,“刚才还帮你烧火,这会儿就睡着了?”
毫不客气的拆台让铃兰阿婶一阵尴尬。
棠衾坐在边缘的位置没动,低声给沈知礼翻译,“阿婶让我去叫黎青。”
沈知礼不着痕迹按住她的手腕,用肢体动作向铃兰阿婶示意,“我去。”
目的没达成,铃兰阿婶笑容掺了几分勉强,点点头算是同意。
他们家的布局与寨内大多数房屋相似,堂屋与厨房在侧面,另一边排着几间卧房,还有竹棚,棚里堆积着杂物。
黎青住在中间。
沈知礼刚抬起手,指节还未碰到门板,就从里面打开了。
黎青面色复杂,没有跟他说话的意思。
沈知礼神情自若的侧过身,说,“已经醒了。”
气氛一度静默。
最后还是黎青阿爸出来打圆场。
和其他寨民并无不同,黎阿爸皮肤黝黑,不到五十已是满头灰白,佝偻着脊背,看面相很和善。
棠衾乖巧问好。
明白自己媳妇的盘算,这么多年相处,黎阿爸对棠衾是十分满意的,眼下天时地利,他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口询问。
“阿衾18岁啦,到考虑结亲的年纪了。”
棠衾夹菜的动作一顿,“暂时没这个想法。”
“那怎么能行,”黎阿爸啪的放下筷子,不赞同道,“早点结婚有福气,趁年轻,公公婆婆还能帮你带孩子,轻松又自由。”
一旁沉默坐在角落里的黎兰嘲讽出声,“您觉得是就是吗?”
在座的也只她对婚姻有发言权。
按连江阿婆的嘱咐,她现在应该调养身体,而不是遭受婆家指责磋磨,被迫回到家里避风头。
不到一年的婚后生活足以将她的天真消耗殆尽。
“你这死丫头!”
大男子主义作祟,黎阿爸听不得女儿顶嘴忤逆,张口就要教训。
铃兰阿婶连忙制止,“闹什么!阿衾还在这呢!”
“别跟你阿爸吵,”铃兰阿婶低斥着黎兰,用筷子给她每样捞了点菜放碗里,“回屋去吃。”
黎兰什么也没说,接过那碗大杂烩就离桌了。
凸起的脊梁骨在单薄衣衫下极为扎眼。
棠衾蹙了蹙眉,问道,“阿婆抓的药有按时吃吗?”
“吃了的,”铃兰阿婶脸上全然不见担忧,“她身体素质好,不用经常在床上躺着,下地走走恢复的快。”
棠衾,“……”
回想起医书上记载的相关文字,她预感就算是告诉阿婶会落下病根,也只会被当做危言耸听。
黎青一反常态的闷头吃着饭,动作又急又快。
铃兰阿婶在桌下踹他一脚,换了个委婉的说法,“阿衾,阿叔阿婶是看着你长大的,也希望你以后过的好。”
“你阿爸走的时候,你才那么大点,他祝福我们好好照顾你,阿婶左思右想,你嫁到别处去不放心。”
她观察了下棠衾的反应,又试探道,“你跟黎青从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我们对你怎么样你也清楚,这亲事……”
棠衾接过沈知礼递来的帕子擦了擦唇角,冷声道,“阿婶,我对黎青没有那种想法。”
“感情是可以培养的。”
“抱歉。”
棠衾一字一句道,“如果是为了这件事,不用大费周章,您跟我直说就行。”
知道逼得太紧会把棠衾惹生气,但铃兰阿婶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仍固执己见,
“你阿爸阿妈把你托付给我们,这事我们得负责。”
棠衾笑笑,“口头约定,您不用在意。”
说完,她没了待下去的心情,对黎青直言道,“如果我的所作所为给你带来了困扰,我向你道歉。”
“阿婶,结亲的事就不用再提了。”
这是她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强势的跟铃兰阿婶划清界限。
连脾气不好的黎阿爸都没反应过来。
回过神后棠衾已经拉着沈知礼走远。
“翅膀硬了!”他把桌子拍的砰砰响,阴沉着脸有几分骇人。“要不是为了她,咱们阿青早就娶媳妇了……”
铃兰阿婶也有些不悦,“我去找人说说,寨里的阿婆们对她也不错,她总不能不给面子。”
——
一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回到家时棠衾率先听到的是自己肚子因为饥饿发出的咕噜声。
她停在门口揉揉扁平的肚子,叹气。
难得见到棠衾孩子气的一面,沈知礼偏头轻咳一声止住笑意,道,“想吃什么?”
“太晚了,”棠衾有些遗憾,“睡着就不会饿了。”
沈知礼没听她的,脚步一转走向门窗紧闭的厨房。
“不会让你饿着肚子睡觉的。”
他摸索着点了灯。
炉子上的砂锅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香气四溢。
棠衾的鼻尖动了动,有些惊讶。
“猜到你今晚吃不好,”沈知礼掀开盖子,拿勺子搅了搅浓稠的粥,米粒饱满,添加了蜂蜜后有股格外香甜的味道。
虽然只是普普通通的白粥,给棠衾的感觉却比珍馐美馔更美味。
“接下来的麻烦不会少。”
想到寨主的七日限期,以及铃兰阿婶的怨念,沈知礼还是提醒了句,“最近不要单独出门。”
棠衾的声音含混不清,“没关系,祭祀节期间不允许办喜事,寨主总不会把你绑到山里喂狼。”
沈知礼看着对面埋头喝粥的女孩,心陡然安定下来。
白天信号强些,他上午到后山再次尝试搜索信号,这次闪烁比昨晚次数多,想必很快会有人来乌勒山寻找他的踪迹。
令他在意的是,棠衾会愿意跟仅相处不到一个月的人走吗。
“剩下的交给我。”
棠衾很快喝完粥,把洗刷的工作揽到自己身上,“你今晚不去后山吧。”
沈知礼摇摇头,“路口有信号,不用往深处去。”
“那你……”她顿了下,尽力忽略那一丝丝的不舍,“很快就要走了吗?”
微妙的迟疑让沈知礼燃起了希望。
他语气自然道,“应该。”
棠衾收拾碗筷的动作慢了下来。
莫名的酸涩感涌上心头。
她皱了皱眉,语调中带着自己也未曾察觉的沮丧,“祝你顺利。”
顺利?
沈知礼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眸光忽而幽深。
细细盘算半晌,他啧了声。
唯唯诺诺可不是他的行事作风,不择手段将人锁在身边才是他该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