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间寨子里没多少人串门溜达,棠衾搀扶着沈知礼一路到了巫医住处。
通体漆黑的塔楼有七八层,静静矗立在寨子边缘,像是一尊守护神,左侧二十米就是巫医的木屋。
两间木屋相邻,院子用篱笆圈出来,里面种植的花草香气馥郁,隔老远都能闻到。
棠衾抬手拍拍门。
屋内很快传出一道嘶哑苍老的声音,“来了。”
老旧的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声响,里面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阿婆,同样穿着图案繁杂的苗疆服饰。
阿婆精神矍铄,看清棠衾时笑容慈祥,“阿衾?怎么这个时间来了。”
棠衾看一眼旁边的沈知礼,低声解释道,“连江阿婆学的是祖上传下来的医术,寨民有什么不舒服都是来找她。”
从她的语气也能听出连江阿婆在寨里很受人尊敬,因此沈知礼礼貌性的扬唇笑笑。
连江阿婆注意到棠衾身侧还站着一个人,两人距离极近的说着话。
她略微浑浊的眼球紧紧盯着沈知礼,心下微沉,单看沈知礼的穿着就知道不是寨民,还带着一身的伤,连江阿婆果断将人归类为大麻烦。
再看一腔好心想要救人的棠衾,阿婆语重心长的劝说道,“打哪来就把他送回哪去吧。”
棠衾怔了怔。
她没想到寨里有名的热心肠连江阿婆会毫不犹豫的拒绝救治一个濒死之人。
“阿婆,他的伤很严重,”棠衾素白的指尖点了点沈知礼腹部,语气犹豫,“就算把人丢回去也要确保他是活着的。”
沈知礼扶着棠衾肩膀的手渐渐脱力,仍旧强撑着没直接昏过去。
阿婆打眼一看就知道沈知礼跟善良挨不着边,但身为医者,见死不救总归过不了心里那道坎。
是祸躲不过。
她叹口气,将门上的锁打开,“进来吧。”
走进木屋内,堂屋摆放着木板搭建的简易床铺,用作看诊。
阿婆冷淡的敲敲桌面,“让他躺上去。”
棠衾把人摆好,担忧的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已经有些烫人。
“阿婆,他好像发热了。”
耳畔棠衾的声音忽近忽远,沈知礼只觉得眼前阵阵昏黑,意识逐渐沉没,最后的触感是额头覆上的冰凉。
棠衾动作麻利的去厨房拧了湿毛巾过来,一条搭在他额头,一条用来擦拭身体。
“成何体统,”阿婆不悦的看着棠衾用湿毛巾擦拭沈知礼的脸,“他就算昏过去也是个成年男人,你这要是被寨里人看见,以后还怎么出嫁?”
棠衾转头无奈道,“不是您说的吗,病人有什么性别之分。”
阿婆手里正拿着小称称取合适剂量的药材,闻言被噎了下,没好气的赶人,“你别在这待着,去换身衣服。”
棠衾经常来这帮忙处理药材,偶尔时间太晚也会留宿,阿婆就专门给她准备了换洗衣服,去旁边换一身要不了多久。
她犹豫了下,把木板床前的帘子拉紧,“等帮您处理完再换吧。”
“一身血腥气,我老婆子不喜欢闻,”阿婆把药材倒进小碗里,回头看了眼她短一截的裙摆,重重叹气,“不是说做嫁妆吗?为了个陌生男人剪了不心疼?”
棠衾搁旁边的铜盆里洗干净手上的血渍,闻言笑了笑,说,“嫁妆可以慢慢攒,人命只有一条。”
棠衾虽然没有亲生父母疼爱,从小到大也没遭遇过什么冷待,十多年来长成大姑娘,生的瓷白漂亮,性格也聪慧阳光,寨里多少家都盯着想娶回家做媳妇。
阿婆瞥一眼认真碾磨草药的棠衾,有些遗憾自己无子无女,不然也能一家亲。
她摆摆手,“别在这忙活了,女孩家守着个衣衫不整的大男人算什么事。”
“换了衣服去煎药,他两个时辰差不多就该醒了。”
阿婆的预测还没出过差错,棠衾又给沈知礼换了条毛巾,转而去衣柜里拿衣服。
可能是不小心蹭到了沈知礼的伤口,她腰侧多出一大片深色,细滑的布料被血渗透,散发着浓郁的腥气。
她用木簪把长发挽起,换了身轻便的短衫半身裙,细腰长腿的比例得到完美体现。
刚走出来,就见阿婆端了一盆血水。
“命真大,”阿婆摇摇头,“换作别人早就昏过去了,他还能撑到你带他下山,恐怕这人背景不一般。”
棠衾没有探听别人隐私的癖好,她接过木盆转移话题,“我去煎药,其他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剩下的看他造化,我们没法干涉。”
棠衾的脚步顿了下,没再多说。
阿婆处理的大多是寨民跌打损伤感冒发热的小毛病,或许在祖先留下的书里学过别的,实际经验却少得可怜。
沈知礼身上伤太重,就算真的致命,在医疗条件落后的塔南寨为没法得到及时救治。
棠衾把药材放进瓷罐里点着火后又回到堂屋。
她掀开帘子看了眼。
沈知礼一米八多的身体在木板床上显得格外拥挤,衬衫褪去后可以看到他精壮有力的臂膀有多处青紫,甚至是陈旧疤痕。
阿婆走到她旁边,“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棠衾嗯了声。
“我不知道他跟你说了什么,但切记,不要随便相信陌生人,”阿婆就像她小时候一样细细叮嘱,“刀伤枪伤都有,以年龄推算,很多都是小时候留下的,看样子是刀尖舔血的日子里爬出来的。”
末了,像是提醒棠衾,她严肃道,“这种人不可深交。”
棠衾怔了下,“深交?”
她神情疑惑,阿婆也跟着愣了下,问,“你不是喜欢他?”
棠衾,“……”
她拧了拧眉,“我总不能见死不救,阿婆您想哪去了?”
阿婆吃惊,“我以为你看中这年轻人的皮相,要以身相许呢。”
“他长的确实比寨里那些混小子好看,斯斯文文的,但人不可貌相,指不定他就是十恶不赦的混蛋呢?”
棠衾无奈,“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现在是我救他,要他嫁给我吗?”
阿婆明白自己误会了什么,边往厨房走,边嘀咕,“也不是不行,咱们阿衾长这么漂亮,是他占便宜了。”
棠衾帮沈知礼换了条毛巾,凝视着他的眉眼,突然觉得阿婆的担忧不是没道理,一身的温润贵气,想来非富即贵,与她是两个世界。
……
午后太阳正热,棠衾陪阿婆在厨房煎药,没一会儿就一身细汗,白皙脸颊被高温烘的泛红,灰褐色眼眸泛着潋滟水光,可怜巴巴的。
阿婆还在语重心长的讲寓言故事。
“我小的时候听奶奶说过,寨里有个顶漂亮的女孩,在婚前结识了误闯进来的外来者,那人甜言蜜语的哄骗,她抛下未婚夫跟着离开,结果半年过去,她怀着孕灰头土脸的回来,听说那人有好几房姨太太,新鲜感过了就厌弃她是个村妇,把她撵了出来。”
最后阿婆一锤定音,“男人啊,不可信。”
棠衾被烟雾呛得咳嗽两声,连连点头附和,“我明白您什么意思,但阿婆您想多了,我目前真的没那个心思。”
“待会儿我把药材抓好,你让他哪来的回哪去,是死是活不关我们的事,”阿婆想的很清楚,“他可能是个大麻烦,你趁早把他送走。”
棠衾预感阿婆又要开始讲那些过去的故事,提前起身道,“我去看看他醒了没有。”
“哎,我不是说要两个时辰,早着呢。”
她话还没说完,棠衾已经钻出厨房。
刚踏进堂屋,棠衾就与醒来的沈知礼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