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堂后,知府与同知说起今日的案子,其中疑点甚多。
主簿无声无息走了上来。
“我可是主簿,怎不见有人问我?”
知府看他一眼,“主簿大人,有何高见?”也就顺着他的话说说,并没当真。
虽知道他有些手段,但今日这案子不过才退堂,他那些手段也没工夫就使出来了。
“自然是有的,两位可知苏河台是何人?”
这主簿向来不守规矩,只要不在堂上,总是与知府没个上下尊卑。
同知已经是见怪不怪了,心下道:主簿惯会卖关子,可与那说书先生一比了。
“是何人?”同知还不知道堂上事的全过程,顺嘴问。
“苏如画的爹。”知府一脸不满,这事还用问,那是有多怀疑自己的记性?
“那么简单我还用说吗?再想想他的身份。”主簿不满。
“请问主簿,他是何身份?”见知府不说话,又是想知道的样子,同知只好认命的给上官当嘴替。
主簿这下满意了,炫耀道:“两年前圣上下旨夺情的七位武官之一。”主簿嘴角微弯,自带了三分得意。
知府看同知,两人眼中皆是诧色。
两年前知府还没到任徐州府,主簿是如何知晓的?
主簿一眼看出二人心思,以拳掩口,假咳一声,“本人说有过目不忘之能,你们都不信。就是整理卷宗时看过一眼。”
知府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全当没听见天上牛在飞。
“那双桥县令为什么要害苏河台之妻?”同知继续当嘴替。
“借他个胆,只怕他是不知道他害的是什么人。”主簿摇头。
“不知道害的是谁,那又为何要害?”同知现在很乐意当嘴替,因为他自己也很想知道。
“刚派出人手,事情还没查实,但我有个大概方向,可要听?”主簿看知府
“说来听听。”知府自然是给足面子。
“小链山主峰十余日前山崩,不知道有个什么人物路过,困在了宋河村,双桥县令想去巴结那人物,被村人怠慢,并与同去的衙役起了冲突,落了县令的脸面。”
“于是县令怀恨在心,找人祸害苏家娘子?”同知这次不可置信了,这个原由也太过牵强,“苏家娘子是直接扇了县令的耳光吗?不知道一个妇道人家怎么能与衙役起冲突?而且还是县令落了下峰,没了脸。”
主簿摇头,“不是苏家娘子,是苏河台的女儿,名苏如画,就是今日堂上原告。”
知府想想那姑娘的一身英气与硬气,信了三分,“你怎么知道的?”
刚退堂才一盏茶的工夫,能知道这么多,也太厉害了些。
“今日那二十杖,你没看出门道吗?”主簿有些怀疑知府的智商,看了一眼,确认他智商无碍。
你看出门道了,看都不敢看,脸都白了。知府心里想着却不点破,很给面子的道:“没看出来。”
“二十杖,你能受的住吗?苏如画女儿身,嘴角没有一丝血,怎么可能?”主簿得意洋洋,指出问题最明显的地方。“我只以为苏家打点衙役了,想过去摸个底,却不想听到班头说,是因为苏家女儿当初打双桥县衙役时手下留情了。”
“几个村人打那几个衙役?”同知问,宋河村人居然敢打衙役,都非善类。
“就苏如画一人,打了八个衙役,还是手下留情……”主簿说到这,语气明显是有几分兴奋的。
知府觉得主簿那一脸得意间,更多的是与有荣焉,真不知说什么才好!
主簿接受到同知不理解的目光,知道自己是高兴的太明显了,假咳一声道:“如果还有什么要问的,叫刘班头来罢。”
三人从刘班头口中,知道了比众衙役们更多细节。
那没踩下去的脚,和脚下错过的脖子;
拳到胸口,却只弹出了一指,只是那一指弹青了一个衙役的胸口;
也有站到人身后,只拿下了那个衙役的帽子,一根头发都没伤……
听得三人目瞪口呆,这小女子真是好功夫!三人也都有捂脸的冲动,太给衙门丢人了!
还说了发生冲突的始末,只是忘记问那个大人物是何许人也。
三人六目,直勾勾看得刘班头有点懵,努力想了又想,再没有什么没说的。
这才咽口口水,“各位大人,小的知道的都说完了。”
“好,很好……”知府有点无语,这姑娘的战力太过惊人。
“有劳刘班头,请回。”还是主簿客气有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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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桥县令到得徐州府已经是第二日。
县令下马车跟随衙役往府衙走,路上远远看到一个人。
他定定的看着,那人果然冲他点头示意。
县令知道礼送到了,人家也收了,心下大定。
范衙役带双桥县令到府衙交差,办好手续,范衙役去三班班房报备自己回来了。
有壮班衙役来带县令往里走,进了大门,却未进仪门,东转到了寅宾馆*。
壮班衙役停步,道:“大人请先在这歇着,我们大人还说今日天色不早了,明日再开堂。”
双桥县令抬头看天,这午时刚过,怎么就天色不早了?这是要单独会见吧?
礼重就是有好处,果然待遇也不错。也确实更有可能就是想在上堂前单独见一见。私下相见,自是有话好说。
果然,膳馆送来晚食之后不久,有人叩门。
礼是派下人送的,县令并没见到知府,不知其相貌。
打开门,但见得面前人着荼白色上襦,领口袖口皆是靛青色配边并绣同色水纹,下配靛青色下裙,腰间系的天青色带子,亦同领口般绣靛青色水纹。
这一袭衣裙,加之来人面容清秀,很有几分不染世俗的气韵。
县令看来人第一眼,便直觉这不是知府,从他身上感觉不到丝毫官威。而且于相貌上太过——漂亮。
对,是漂亮!是雌雄莫辨的那种漂亮。
“这位公子,可有何事?”县令礼貌道。
来人淡淡一笑,施礼道:“下官徐州府主簿,特来感谢县令所赠。”虽职位在徐州府,但主簿官职低于县令。
送礼讲究投其所好,县令猜一个主簿,喜欢的应是字画之类,送了一幅名仕顾染的泼墨山水,果然送对了。
县令忙拱手还礼,“原来是卫主簿。”
“正是在下。在下受知府大人相托,不便相见,但感谢相赠。”
县令忙谦卑道:“下官应尽之礼,哪里敢当知府大人一个谢字?”
主簿又问道:“知府大人另有一事不明:不知县令为何要为难宋河村苏家娘子?”
“误会误会,纯属误会,下官为难一民妇作甚?”县令装出一脸无辜。
“那这状告之事……”主簿静待县令解惑。
“那王有财为富不仁,下官曾经惩戒于他。怕是那厮又做了什么恶事,东窗事发了,便有意攀扯下官。”县令一脸的深恶痛绝。
“哦,原来如此。”主簿点头,“只是知府大人最近为修葺城墙一事忙得昼夜难安,此案怕是要拖些时日了。”
“都是下官牧民不利,给知府大人添麻烦了。”知府大人没空好呀,县令很想说,下官一点都不忙,“若大人繁忙……不如把此案发还下官如何?”
“倒是个好法子,只是……苏家女越级上告,打都已经打了,现在发还怕不合适吧——”主簿犹豫不决。
“苏家母女本就是受害一方,下官定让王有财赔偿她们,以安民心。”县令这意思便是:表面功夫一定全做到位,绝对不让人挑出毛病。
“那是甚好,下官回去禀告知府。”主簿很满意,躬身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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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宾馆:设在衙门里的客馆。相当于现在的政府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