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元十二年(公元796年)七月十四日,子时,德宗大朝。
这一天本是中元节放假的日子,但由于横海与魏博的连续造反,使得德宗不得不召集群臣。
皇城景阳楼上的景阳钟,敲了四十九响,长安军民无不震动:这是大唐境内有大危机的象征,是异族大举入侵还是大唐境内有人反了?!
文武百官,七品以上全部怀着忐忑的心情,有序进入大明宫。
在兵部尚书李光进讲完魏博、横海造反的事情后,整个朝堂一片哗然,所有人都沉浸在震惊当中,除了霍子玉。
据报,魏博新任节度使田伯文被部将田和杀害,一同被杀的还有他的绝对亲信田健,随后田和宣称朝廷陷害忠良,杀害老将军田绪,而田伯文、田季安绝仁弃义、大逆不孝,杀害自己父亲田绪、兄弟田仲武,田和等人迎回田叔方,推举田叔方为魏博节度使,发起清君侧的反叛!
朝堂上,顿时议论纷纷,德宗望着肃然而立的霍子玉,心中懊恼不已。
早在两月前,霍子玉就说过,魏博的事情很诡异,他举得三个原因也很有道理,但自己和满朝文武都被冲昏了头,哪会考虑这些?
更可怕的是,自己已经将天策军从魏博撤回了两万五千人,仅有五千人能平定魏博数万人叛乱?
德宗、李光进、杜黄裳等人,心中纷纷懊恼羞愧,都在看了霍子玉一眼后,不敢问他一句话,而德宗只得望着群臣问道:“诸位爱卿可怎么看?”
德宗话音刚落,整个朝堂便立刻陷入了一顿争吵,先是纷纷马后炮地说就知道田叔方不靠谱,然后有的说早就知道魏博要反,更有人已经开始要求诛杀先前带头拍德宗马屁、吹嘘盛世再来的李实,吓得李实冷汗直冒,一眼不敢发,只是拿眼偷瞄德宗反应。
就在这时,户部尚书左开来大喝一声:“吵什么吵?!”
偌大的朝堂顿时安静,只见左开来继续道:“这是大明宫含元殿,不是西市菜场!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众大臣虽然心情不爽,但毕竟左开来说的是实话,于是集体噤声。
就在此时,只见御史韦进手持笏板闪身出列,来到朝堂正中大呼道:“陛下,微臣奏请立刻诛杀奸佞李实!”
韦进话音刚落,又是几名御史站了出来,纷纷指责李实乱拍马屁、蒙蔽圣听,导致德宗得意忘形做错了事。
就在这时,杜黄裳出列道:“陛下,如今形势十分危急,魏博北境造反,人多势众,我们留在魏博的军士只有五千,而南境田季安的人马也反叛了不少,卫州五千人马能支撑多久,本身就是个未知数,所以微臣奏请陛下立刻加派兵马驰援!”
杜黄裳没有管其他人要求诛杀李实的事,但他讲出了魏博更危急的形势,这让所有人更懊恼从河北撤回的两万五千兵马,德宗也在想,如果没有撤回那些兵马,魏博敢反?
韦进等人闻言,心底均是大喜,纷纷再次呼道:“奸佞拍马之徒误国害民,将魏博大好局面葬送,使陛下背负骂名,臣请陛下立刻诛杀李实狗贼!”
其他人闻言,纷纷大惊,好家伙,这怎么还直接骂上了?!
原来,前几个月李实因为在李孪面前找回了面子,所以心情大好,回家路上遇到御史王播车马,执意不让路,于是两方爆发骂战,虽然李实最后凭借张贵妃和德宗的宠爱逼得王播让路,但也彻底得罪了王播这位小人。
王播将此事添油加醋说给御史台同事们,众人无不对李实破口大骂,这段时间眼见李实靠着吹捧拍马屁,在朝堂上混的越爱越好,更是恨得牙齿咬碎,今日得闻魏博、横海造反,正合了心意,这是弄死李实的最好时机,哪能放过?!
韦进作为王播的死党,更是直接在朝堂上大骂了起来,李实纵然心底大恨,却无可奈何,虽然大家都在吹捧盛世、盛赞德宗伟大,但他的确是跳的最欢那个,此刻一方面厌恶杜黄裳说话不合时宜、憎恨韦进等人落井下石,一方面心中甚是恐惧!
很快,群臣似乎找到了情绪突破口,纷纷跟着要求诛杀奸佞李实,而宰相贾耽此刻却闭口不语,一言不发。
就在此时,德宗道:“先前形势太过顺利,被贼人伎俩蒙蔽的又岂止李实一人?如今将所有责任推给李爱卿,朕感到非常惭愧!”
握草,什么情况,德宗怎么连这话都说出来了?王播、韦进直接傻了!
谁能想到德宗主动揽过责任,然后把责任推给所有人承担,那既然所有人都有罪,那就意味着所有人都没罪!连德宗都说感到惭愧,谁还不惭愧?
更可怕的是,虽然御史干的就是监察皇帝和群臣的活,但众位御史于朝堂发难,逼得皇帝低头认错,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王播、韦进等人立刻躬身认错:“臣等有罪,甚为惭愧!”
李实直接愣住了,好家伙,他听到德宗说“李爱卿”三个字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这把稳了,听到后面直接被感动的痛哭流涕,只见他伏地痛哭道:“微臣低估了贼人心计,致使陛下受辱,微臣罪该万死啊!”
握草泥吗!王播闻言大惊,李实这老苟碧话里藏刀啊,太狠了,先把自己错误撇清,然后直接把今日一事上升到德宗受辱的高度,谁让德宗受辱了?还不是朝堂上的其他人?!这特么谁担当得起?!
于是朝堂上呼啦俯身拜倒一片:“臣等有罪!”
德宗何其聪明,哪能听不出李实的意图,见群臣恐慌,连忙道:“行了,临时召集大家上朝,是解决问题的,不是来互相谩骂攻击的!还是说说魏博和横海的事吧。”
说完,德宗点名霍子玉道:“平西侯,你说说看。”
群臣见德宗点名霍子玉,纷纷噤声,齐刷刷地将目光投过去。
霍子玉淡定出列,躬身拱手道:“陛下,横海东面靠海,北接卢龙、西临成德、魏博,如今魏博亦反,只怕成德与义武再反,届时河北将成铁板一块,社稷危矣!”
众人闻言纷纷称是,德宗心道,我当然知道几家节度使联合反叛就危险了,但我想问的是怎么办,于是问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众臣见状,纷纷心惊,陛下这么低姿态?
霍子玉拱手道:“程家盘踞横海多年,既然程怀信能赶走自己兄长,那就说明他在横海有根基、有人支持,既然无法出奇兵拿下他,那再想短期击溃他,基本不可能,所以只需下令平卢加紧防备即可。”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把主要精力投入到魏博平叛上?”德宗问道。
“是的,”霍子玉分析道:“田叔方早年从未接触到军事,只是匆忙间回去与田绪旧将密谋造反,根基并不稳固,加上我军在魏博还留有五千兵马,并有杨仁将军亲自带军,魏博南境又有田季安的部分兵马协助,料来可以抵挡一阵。”
霍子玉全程没有提及昭义、河阳等藩镇,看来是不打算借助其他藩镇,德宗、李光进等人自然也明白为什么,但德宗想要的不只是分析,于是望了一眼李光进,李光进会意出列。
“陛下,微臣以项上人头保举平西侯领兵出征!”李光进拱手躬身道。
其他人见状纷纷醒悟,都躬身拜请德宗下诏平西侯领兵出征。
德宗嘴角一抹微笑一闪而逝,身侧的霍仙鸣见状,心底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