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派人委托县官找了两位民妇给孩子随行哺乳后,李泌一行人就继续出发了。
看着熟睡的霍子玉,想到他长大的使命,李泌内心很是愧疚。年轻的时候,他自己自负才华出众,可以治国安邦,但是却亲眼看着安史之乱爆发,生民涂炭,后来虽然与郭子仪等人平定了安史之乱,却也无力改变天下大势,眼看着大唐一天天的衰败下去,如今留给这孩子的是一个实打实的烂摊子。
大唐开国以后,经过太宗、高宗、武则天三朝努力,消除了周边少数民族威胁,以博大的胸怀,融合天下各族精英、举国同心,终于在玄宗朝开元年间,国力达到鼎盛,疆域也达到了历朝最大,各行各业繁盛,加之大唐历来喜欢藏富于民,一时间国强民富,引得万国来朝。
可惜后来玄宗开始变得昏庸、宠幸奸佞,又加了十道节度不说,也不再严格执行节度使换防,默许世袭罔替;不再限制兵员,使得节度使权力与势力越来越大。最重要的是,他封了安禄山为三镇节度,任由他借改革之机在朝中大肆结党。
玄宗他太过于信任安禄山,不,确切地说,是全天下人都太信任安禄山了,以至于引发了安史之乱,历经玄宗、肃宗、代宗三朝,方才平定,可惜此时天下节度使已经坐大,加之宦官专权、朝堂内党争不断,大唐一直到如今德宗朝,都没有削藩成功。
就在前年,建中二年,德宗决心削藩,却引发了朱滔、田悦等藩镇叛乱,去年派去平叛的李希烈也被朱滔等人策反,一起叛唐了。更可怕的是,就在八月,前去平叛的朝廷主力,被李希烈打败,一触即溃,眼看长安不保,德宗这才请自己出山。
如今的大唐真的是已经危在旦夕了。
就在李泌闭目思虑之时,远处一匹快马迎面赶来,一阵喧嚣后,只听得外面有人朗声道:大人,朝廷急报,泾原节度使姚令言麾下士兵哗变,皇上被逼移驾奉天!
“什么,泾原兵变?!”李泌心下一惊,一掀轿帘急忙问道:“怎么回事?”
“回禀大人,泾原兵本是去增援襄阳,经过长安时向朝廷讨要封赏,但是京兆府只给粗米,于是士兵哗变,泾原节度使弹压不住、皇上加赐布帛也未能平息,泾原兵拥立反将朱滔的兄长朱泚为帅,攻入长安,皇上在大内霍总管保护下,移驾奉天!”
李泌听后,心中波涛翻滚,短暂思考后立刻叫人拿来纸笔,飞速写下三封书信,拿着其中一封,叫来二人吩咐道:“你们二人,立刻带上这封书信,前往定州当面交于李晟老将军,请他即刻回兵勤王,对策已在信中说明。”
李泌再拿起另一封书信,又叫来二人道:“此封信,你二人速速带去交给朔方节度使李怀光,请其即可带兵勤王。”
“喏!”四人带信上马就分头出发了。
李泌拿起最后一封书信,对随行的一名宦官作礼道:“辛苦刘公公一趟,请务必将此封书信呈给皇上,并请代贫道传话:请皇上定要按信上所说的做,否则社稷危矣!”
“相爷说得哪里话,这是杂家的本份,何谈辛苦!请相爷放心,传话也一定带到!”刘公公回礼道。
李泌也不再客气,又吩咐了两名随从随行,保护刘公公。然后吩咐其他人道:“全速前进,前往奉天!”
说是全速前进,但是因为霍子玉实在年幼,加上河南道本身也战火连绵,一行人各种绕道,等到奉天时,已是十一月底。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极其惨烈,皇太子李诵都亲自上了战场,被飞矢射中,差点阵亡!
卢杞一向惧怕李泌,唯恐李泌拜相,夺了自己的相权,向德宗皇帝建议说李泌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如今奉天之难已解,不如让他先休息几天再召见。德宗想想就准了。
李泌表面云淡风轻,心底却满是忧虑,目前形势依旧不好,李怀光虽然在礼泉打败了朱泚,但也只是朱泚的先头部队,其主力毫发无损,依旧盘踞长安,而且这狗贼还已经称帝了。反叛的节度使中,除了朱滔已投降朝廷,其它人仍然在虎视眈眈,最重要的是,朝中卢杞依旧当权,而德宗依旧很信任他。
想及此处,李泌心下十分感慨。他出身名门,家族六代显贵。他七岁能文,得玄宗召见,赞为神童,贺知章和张九龄对他视如珍宝。后来更是天纵奇才,十三岁学成出师辅佐太子,可惜当时宰相李林甫口蜜腹剑,以年少为由将其闲置十年。后来李林甫倒台,玄宗刚想起用他,杨贵妃的弟弟杨国忠又嫉妒他,加上安禄山视自己为绊脚石,以阻碍改革为由,将其遣送到了远离长安的洞庭湖北。
好不容易熬到太子李亨继位成肃宗,他又为奸相李辅国所不容,加上十几年没见,肃宗皇帝早已和自己离心离德,最终自己不得不主动躲居更加遥远的衡山。
几年后,肃宗也驾崩了,代宗感念自己当年庇护他免受李辅国加害,征调自己为翰林学士,但当时的奸相元载又嫉贤妒能,表面上到处夸自己博学有才,实际上却以江西有乱、民风不治为由,将自己调去了更加远离皇城的江西。即使是元载死后,继任的常衮也害怕自己,直接请旨把自己调去了杭州。
想到这里,李泌自己也哑然失笑,如今自己已经六十多岁了,之前的这几十年,被排挤的一次比一次远离朝堂,哪怕代宗驾崩,德宗坚持召自己回朝,依旧被人排挤不得重用,只能以修道不问政事为由,勉强留在长安。而卢杞为相以后,自己不得不主动避其锋芒,躲去衡山,继续修道。
亏得自己一直自负才华盖世,却在出师后的将近五十年里从未得到重用,哪怕自己有着经天纬地之才,哪怕皇帝知道自己确实有才能而且已经做出了政绩!
自己已是身历玄宗、肃宗、代宗、德宗几朝的元老,说起来每一代皇帝似乎都很欣赏自己、重视自己,但却始终游离于权力核心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