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书被判处死刑时,已经与外界隔绝,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对于他来说,没有那颗子弹,也已经死了。
这是洛子书第二次站在四处白芒的迷雾里,怎么也看不清脚下的路。
他拼命的在一片虚无中寻找着什么,记忆里应该有一束光指引着他才对,为什么不见了?
他不停的奔跑,最后只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瘦弱的背影,紧张到身子打颤,还倔强站在办公室里…
"马上快高三了,你母亲同意你退学么?"
"嗯…妈妈她同意了"
面对老师的询问,洛子书第一次说了谎。
"因为钱么?"果然没有经验,老师轻易的戳破了他的谎言。
"………"
说谎被发现,洛子书的头埋得更低了。
学生时期的他家境贫寒,父亲年过半百,还在下矿,常年不在家,母亲早年出了意外是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疾人。
人不大却早早就背上了生活的重担。
对于他的情况,学校也给予了特殊照顾,免去了晚自习,让他能出去兼职补贴家用,每学期的助学金名额也都有他一个。
这样的生活不算好,但也足以支撑洛子书完成学业。
老师不明白他为何会有退学的心思,耐心的开口劝他:"子书,有什么困难可以说出来,老师陪你一起想办法,现在退学太可惜了…"
洛子书没说话,王老师依旧没有放弃继续劝慰:"老师希望你能考虑清楚,未来的路还长,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
"我爸爸…死了"
没错,那一年他父亲死了,家里的脊梁断了,整座大山压在了洛子书瘦小的肩膀上。
王老师劝慰的话堵在嗓子眼,最后化作沉重的叹息。
那时候的他比任何人渴求知识改变命运,比任何人都想畅快的呼吸。
可那窒息的生活,一天都难以过活,一年对他来说太久了…
最终王老师给了洛子书一周的考虑时间。
这一周他没有去上课,白天去发传单,发完传单再到饭店打零工,晚间回到病房照顾因受了打击,心脏病复发昏迷的母亲。
实在累了,就随意窝在医院的哪个犄角旮旯睡上一会儿。
医院这样被生活所困的人有很多,母亲同病房的李爷爷就是一个。
李爷爷无儿无女,捡了一辈子破烂,资助了村里的几个孩子读书,老年得了胃癌,那几个孩子没有一个来探望过。
目光浑浊的老人,伸着枯木朽株的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开口说道:
"孩子啊,你这个年纪怎么能不上学呢,李爷爷这还有点积蓄,你去上学吧"
洛子书倔强的仰着头,把眼泪框在眼里,故作轻松的转移话题:"我是不想读了,李爷爷的钱要留着自己花,医院池塘里的荷花开了,等我妈醒了,我推着你俩去看…"
"读书好啊,读书有出息…"李爷爷没听见,只是望着窗外呢喃着,不知是在说谁听。
李爷爷老了,脑袋有点糊涂了,经常会说资助他的话,老一辈人觉得上学有出息,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有学上,所以说完了又会忘,看到他就会提。
母亲病情稳定下来,洛子书才着手处理父亲的丧事,抱着父亲的遗像,他红着眼送走了一批批吊唁父亲的人。
站在父亲的坟前,对未来的迷茫惶恐压抑的他喘不过气来,放肆的大哭了一场。
人生不会更悲惨了,那时他是这样想的。
再次去找老师,他敲了半天,无人回应,只能背靠在墙壁上发呆,听着窗外同学们无忧的嬉笑。
他很羡慕,在走廊里听了好一会儿,王老师才步履匆匆的从楼梯口走来,应该是遇到了很开心的事,眸中的笑意一直没淡下去。
"子书,你不用退学了,有个学姐决定资助你了。"
"什么?"那时候的他怔愣在原地,久久没有换过神来。
"子书,有位学姐在学校获了奖,本来想把奖金捐赠给学校的,听说了你的事,便托我把这笔钱给了你"
话落,他手里被塞进了一张贴着两万标签的银行卡。
两万并不算多,却给了他喘息的机会。
母亲最终还是离开了他,临终前握着他的手,说自己这辈子活的很快乐。
命运从没有偏袒过他,甚至夺走了他唯一的家。
迷茫是一时的,他没有辜负父母老师的期盼,考上了学姐所在的大学。
彼时学姐大三,而他刚刚大一,他听到了很多关于学姐的消息,大多都是夸奖的话。
他没敢出现在学姐面前,每夜都在想,那么优秀的人他要怎么去报答?
至少…要先变优秀才能去见那束光吧…
然而还没等到他变优秀,他就见到了日日思念的人。
她比听来的惊艳太多,像六月的暖阳,耀眼却不灼人。
"学弟吗?你找我有什么事?"学姐柔声的询问,他才反应过来已经站在顾芊面前。
偶然的相遇打了他个措手不及,练习过无数遍的自我介绍,在脑海里快速的闪了一遍,到了嘴边成了零零散散的字。
"我…我,那个…"
他羞赧的低着头,踌躇着,双眼都不知该往哪里看,心理懊恼自己没出息,这糟糕的开场,学姐一定会把他当成一个不礼貌的爱慕者吧…
"你是心理系的小学弟吗?你好我叫顾芊"
白皙的手闯入视线,杂乱的思绪顷刻间平静下来,他小心翼翼的伸手握了上去,一触即离。
他生怕冒犯了对方,指腹间的温热细腻久久未散。
"我叫洛子书,大一新生…"他的声音细成了蚊子,一直没有去看那张恬静的脸。
耳边传来悦耳的轻笑,他抬眸撞上了那双盛满笑意的桃花眼。
顾芊是标准的东方美人,柳叶眉,桃花目,笑起来很真诚,眉梢眼尾都在笑。
"我有那么吓人么?吓得你话都说不利索了"
"没"
他紧张的反驳,又怕对方误会连忙开口解释:"是我不怎么和女孩子说话有点紧张"
话落,脸上更烫了,这算什么拙劣的借口,不好意思和别人说话,好意思走到人家面前来。
顾芊的视线始终是温和的,就算不笑的那么明艳,唇角也总是轻勾着,她问他:"为什么会选择心理学?"
他沉浸在顾芊温柔的声音里一时忘了回答。
顾芊还以为是他不愿意说明原因,连忙开口解释:"咳咳,我只是有些好奇你不要介意…"
听到了顾芊歉意的话,他这才回过神:"没…是因为想帮助更多的人,所以选了心理学"
说完,他就后悔了,这个理由听起来就很可笑…
顾芊却认真的肯定他,"很温暖的理想,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
那一刻他觉得命运开始眷顾他了,能让他遇到顾芊这般美好的人。
即使后来他知道顾芊有一个青梅竹马的男友。
那个男生长相帅气,性格开朗,会逗学姐笑,心思细腻,学姐和他在一起很般配。
学姐幸福就够了,他把自己的小心思藏的很好,整个大学期间没有人发现他喜欢学姐。
毕业后,顾芊穿着圣洁的婚纱在他热烈的视线里奔向了自己的爱情。
婚礼上他没敢碰一滴酒,听着那个男生对学姐深情的说着我爱你,他在心里也默默的跟了一句。
当晚他活那么大头一次体会了宿醉。
在空旷的房子里,他一遍遍安慰自己,太阳和月亮注定是不能在一起的,月亮只需要借一点太阳的光,能发亮就够了。
学姐的婚姻美满幸福,头年就生了个很可爱的小娃娃,会说话了就开始奶声奶气的叫他洛叔叔。
从认识学姐后的每一天都在变好,他医治了一个又一个的患者,倾听他们的烦恼,做着他们指路的灯。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学姐也会成为他的患者。
那天的夜很凉,他在公园的长椅上找到了缩在角落的顾芊。
目光触及那一身青紫的伤痕时,他不知忍了多大的怒火才问出那句。
"嵘丞…打你了?"
顾芊摇了摇头,他的心更沉了,像是被人溺进了寒潭里,不是嵘丞…
他不敢在想下去了,那双眼睛不笑了,他见过太多这样麻木的视线了,心脏在撕裂着抽疼。
顾芊是他虔诚诵读了七年的名字,四年的临床经验,都抵消不掉滋长的恨意,他恨不得杀了伤害顾芊的人。
长椅上,顾芊把头埋在膝间,颤着声音求他,"子书,不要报警,他们拍了视频…也不要告诉嵘丞"
他哭的比顾芊还凄惨,不知是怎么带顾芊回的家,房间里很暗,他把脆弱的像木偶一样的人安置在客房,自己坐在阳台,吸了一根又一根的烟。
他不敢去看顾芊,不敢问顾芊,甚至不敢去想。
那一晚,两人都一夜未眠。
第二天顾芊决定和嵘丞提出离婚,嵘丞一遍遍询问着顾芊为什么,最后还是尊重了顾芊的选择,把财产全部留给了顾芊,包括孩子…
顾芊离开嵘丞后,精神状态一日不如一日,他明白顾芊的用意,她爱惨了嵘丞,不想让对方见到自己不堪的模样,甚至想一个人痛苦就够了。
他又何尝不是爱惨了顾芊,他愿意接受顾芊所有的负面情绪,不管顾芊变成什么样,那也是他的太阳啊…
"我带你去Z市好么?"
Z市是他的老家,那里有父母留给他的小房子,小房子不大爬满了牵牛花,远离闹市是个很适合疗养的地方。
顾芊同意了,他满怀希望带着顾芊和顾贞离开了C市。
一切都在向他期待的样子的发展,顾芊很喜欢这里,经常抱着顾贞坐在小院的吊椅上,一边哄着顾贞一边哼着童谣,每次见他来会对他温柔的笑。
慢慢的也会和他聊天,开一两句玩笑,他以为治愈了顾芊。
然而在看到电脑上顾芊和嵘丞来往的邮件时,他的梦彻底粉碎了。
治愈顾芊的从来不是洛子书,是嵘丞,是哪怕在异国他乡,仅是每天一句问候的嵘丞!
他已经把顾芊让出去一次了,还有勇气让出去第二次么?
没有,内心处的声音叫嚣你没有!
他日夜的陪伴,谨小慎微的爱到底算什么?
明明他才是陪着顾芊痛苦的那一个,明明他才是替顾芊遮风挡雨的那一个,到最后就仅仅只是朋友,学弟么?
人都是贪心的,没得到都会有执念,那得到了在失去呢?
他的爱病了…
他从顾芊那学到了继爱之后的嫉妒。
看着顾芊变好的每一天他都在痛苦,在理智里挣扎,那是顾芊在远离他。
比肩的距离又归于背后,他还要在背后看顾芊多少年?
他不想在看了…
他所遇到的人都是好人,命运悲惨却十分相爱的父母,帮他想办法劝他不要放弃的老师,一心想资助他上学的李爷爷,还有带他走出黑暗的顾芊。
那就是他天生不是个好人吧,最终还是选择了那条肮脏的路,他把顾芊的行踪透露给了那三个禽兽。
顾芊又回到他身边了,嵘丞彻底没了音讯。
迷雾散去,他看着嵘丞拉着顾芊,顾贞骑在了嵘丞脖颈上,笑着晃荡着小腿。
他跟在后面狼狈的哭喊着:"顾芊,你看看我,你回头看看我啊!"
他不配做月亮,也留不住他的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