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又干又涩,还有许多小颗粒在里面。
自己这是吃了一嘴沙子吗……
这感觉莫名熟悉呢……
先前的记忆开始回归。
自己是死了吧?所以现在是来到了死后的世界了吗?
浑身没有力气,连睁开眼都变得极为费力。
微微抬起眼皮,映入眼帘的是湛蓝的天空,还有被风裹挟而起的黄沙。
茫然过后,一股震惊和疑惑涌上了伊图心头。
这里,是自己梦中的地方啊。
自己不是死了吗?怎么会来到这里?
难道自己早就被死后的世界给预定了?
伊图尽力抬起头,他记得之前在这里看到过一个矗立在远处的神秘宫殿,他想要看看那座宫殿在不在。
然而,随着伊图双手撑起身躯艰难地抬起头颅,原本的微风突然开始变得凛冽。
漫天的黄沙像是一层烟雾笼罩着天地,浓厚的沙雾遮住了伊图的视线,根本无法观察四周的景象。
脚下的沙地开始变得坚实,原本的沙砾变成了泥土,颜色由黄色变成了深邃的红,像是被血浸透了一样。
随着伊图站了起来,原本的黄色沙漠已经消失不见,龟裂的深红大地取代了黄色沙丘。
伊图震惊到无以复加。
此时一阵阵空灵的歌声从远处传入伊图的耳中,声音婉转温柔却又传递着一股坚定的信念,以极强的穿透力越过浓厚的黄沙沁入伊图耳中。
声音愈来愈大,愈来愈响彻;声调逐渐激昂,那空灵婉转、撼人肺腑的歌声好似是许多人在一起合唱,却又如一个人独唱般和谐。
声调不断攀升,嘹亮的歌声不断回转。
尽管伊图听不懂歌者所使用的语言,但歌声里的悲怆、激昂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却十分真切的传入伊图的心中。
难以言喻的悲恸和壮烈之情充斥着伊图的胸腔,他的情感在此刻与那歌者产生了深深的共鸣。
他的眼前仿佛出现了纷乱繁复的世间万象。
他看到了在路边乞食的孩童,好不容易有路过的好心人丢下两枚铜币,正当他开心的握着手里脏兮兮的铜币畅想着待会能吃到什么时,从背后走出来一个成年的乞丐一把抢走了他的所有“财产”;
他看到了在田地中辛苦半生的农夫,还在焦虑着如何缴上这因战争而上涨的农税,然而第二天突然而来的疾风骤雨击碎了他的一切幻想,穿着破旧蓑衣的他放弃了去拯救那被雨水浸泡的庄稼,只是无助的站立着,一阵阵的风如利刃,一刀刀凌迟着他的心;
他看到新婚之际的年轻夫妻,少年正坐在椅子上怀抱着少女,突然一队身着甲胄的士兵踢开房门,一把拽走少年,任鸳鸯如何挣扎,难逃被一棒打散,男孩为了团聚,在战场上拼命求生,吃生肉,在尸体堆中装死,好不容易从军营中逃了回来,一路茹毛饮血,摸索着回到了家中,然而往日的娇羞新娘已不再,新房已成旧屋,破旧的门扉与腐朽的桌椅,那院中的小土包上立着的墓碑强过战场上的千军万马,第一次让曾经的男孩感到恐惧,当这位狼狈不堪的逃兵知道自己的妻子被所谓富豪乡绅凌辱而死时,却只能在夜里望着那灯火通明的豪华大院,任由仇恨充溢自己那无力的身躯。
…………
虽未亲身经历,伊图却能真切感受到他们的心。
乞食的小男孩不知道第几次路过那些成年的乞丐时那心中的仇恨,
当他不知道第几次看到别的同龄人在追逐嬉闹,在读书识字,在享受着锦衣玉食,他已羡慕到了麻木;
如同行尸走肉的农夫任由脚步顺着雨水的流动而挪动,
一股浓郁的米香传来,他找寻着香味的源头,却看到了一座刷满朱漆的大院门,门前的仆人们正在清理着旁边被雨水冲刷而来的尸体,门前阵阵腐臭夹杂着仆人们的抱怨,门后浓浓香味裹挟着欢声笑语;
刚刚被强行与挚爱分离的少女掩面而泣,
失去了家中依靠的她不知道未来该何去何从,她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回来,但她更害怕自己一个人能不能等到他回来,她甚至都不敢去怨恨那些强行带走自己丈夫的士兵,然而更让她绝望的是,那些纨绔们听到自己失去了丈夫,便纠结一群流氓来到家中,往来的恶徒们早已踏破了门槛,而她也早已失去了挣扎的气力,如若不是后来赶来的男孩父亲,就连她的尸体都要裸露着喂给那些野狗野猫;
从战场上逃回来的他已不再年轻,
当他拖着布满伤痕的身躯从已化作废墟的曾经的家中出来时,他甚至连分泌泪水的能力都忘记怎么使用了,他前去寻找住在外乡的老父亲,白发苍苍的老父亲颤颤巍巍的告诉了他噩梦般的现实,随后从家里翻找出来一块华丽的布料,
那是她挣扎时撕扯下来的,他认得,这是同乡有名的富豪家儿子衣服上的……
在此刻,伊图是乞食的小男孩,是万念俱灰的农夫,是被凌辱的少女,是绝望的少年,是艰难求生的芸芸众生……
他们的命运被肆意的玩弄,他们的尊严被随意的践踏,他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生的希望,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家……
世界不该是这样……
生活不该是这样……
复杂的情绪随着高亢的歌声翻涌升腾。
男孩的悲伤,农夫的无助,女人的痛苦,男人的绝望……
还有那仿佛要破胸而出的愤怒和出离的滔天恨意。
是啊,这世界不应该这样,但它就是这样,多么操蛋的世界啊。
活了两世,他也只是想作为一个普通人能活下去罢了,可却似乎一直只能活在别人的阴影下……
他是他,他是伊图,他是男孩,是农夫,是新婚的夫妻,是被压榨的奴隶,是日夜劳作却仍入不敷出的劳苦大众……
然而此刻,现实中的他却只能趴在冰冷的地面上,血水混着雪水,就像一只被放干了血的死鸡。
泪水充斥着眼眶,涌泉之恨溢满胸膛。
突然,浓雾中出现了两道黑影,他们注意到了站立起来的伊图,仿佛是发现了自己的仇人,径直冲了过来。
在这一过程中,他们的身形开始变换。
众多的虚像不断变换着。
狠辣的乞丐、冷漠的地主、嚣张的乡绅、无情的士兵,最后成为了那两个人贩子。
两个人贩子身后又出现了更多的虚影。
虚影越来越多,一个个的老乞丐、地主和众多看起来或油腻、或虚伪的脸庞逐渐充满了伊图的视野。
看着他们的脸,伊图的愤怒在此时仿佛化为了实质。
一阵阵由愤怒和仇恨带来的眩晕感袭向大脑。
他不再想这里是哪里。
既然自己已经死了,那还有什么好怕的?
他唯一能感受到的,是那无尽的痛苦和满腔的愤怒。
原本只能发出“嗬嗬”声的喉咙竟爆发出了强大的怒吼。
然而此时丧失了理智的伊图却没发现这一点都不像是自己稚嫩的声音。
随着狂热的怒吼,伊图整个身躯却如坠冰窟,充斥着刺骨寒意。
他强忍着那仿佛割裂骨头一般的寒冷,冲着虚影挥出拳头。
小小的拳头上,突然迸发出凶猛炽烈的黑色火焰。
歌声在此时达到了顶峰,那最后一个慷慨激昂的音节助推着黑色的火焰化作一道黑色的罡风呼啸着掠过一个个虚影。
“杀!”
滔天的吼声再次猛然炸响,震彻心扉,在伊图身后的迷雾中,一道道黑影怒吼着奔腾而来。
伊图伸出的拳头仿佛是一个指向标,身后源源不断的黑影向着伊图拳头的方向怒吼着冲锋,追随着那道疾驰的黑色炽烈火焰。
漫天的迷雾顷刻间散去,黑影伴随着震天撼地的“杀”声冲向迎面而来的虚影们,两波人马厮杀在一起。
大地逐渐崩裂,不时有雷电炸响,火焰翻腾于某处,天空被血色浸染,整个天地被泼满了血色的墨汁。
不时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越过伊图向前冲锋。
伊图如同激流中的磐石,疾驰的水流在此处被分割又在前方合流。
此时的他被漫天的悲痛和愤怒夺去了大部分的意识,他的大脑麻木的运转着。
耳边传来的除了嘶吼声,还有一句口号多次重复着,人们高呼着。
“为了斯岚!”
不知过了多久,伊图逐渐清醒了过来,此刻的他仍保持着那挥拳的姿势。
先前的各种情感在此时已消退大半。
他睁开了自己的双眼,然而,此刻眼前的景象再次让他陷入了震惊和迷茫。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根据他先前模糊的印象,他应该是在一处貌似是战场的地方中央。
然而,为什么,此刻在他面前的,根本不是什么战场.
一座雄伟的宫殿此时屹立在他的面前。
不知名的材质散发着古朴的质感,墨绿色的大门上雕琢着繁复的花纹。
那花纹好似有神奇的魔力,只看一眼便觉得眼球刺痛,仿佛要被刺瞎了一般。
这是之前那座遥不可及的宫殿吗?
伊图认了出来。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无论是抬头望去,还是向两边看去,雄伟的宫殿都几乎望不到边际。
这个宫殿,实际上远比自己先前看起来的大得多。
而此刻的他,就站在宫殿的大门前。
“推开它……”
仿佛有一道声音从伊图的内心深处传来,劝他打开这座宫殿。
伊图看着这座宫殿,总感觉有种不可名状的怪异感觉。
然而鬼使神差的,他向着宫殿的大门伸出了自己的双手
只轻轻的一推,宫殿的大门竟真的打开了一条缝。
门后是一片的漆黑,不知隐藏在其中的,会不会是一只被封印的凶兽…
这个世界,仿佛具有生命一样……
伊图看了看还悬在空中的双手
自己,真的死了吗?
悲痛和愤怒的余韵仍萦绕着心脏,纠葛不清。
自己还能感受到这些情绪,起码在这个世界里,应该算是“活着”的吧?
这个世界先前一直不让自己靠近这个宫殿,现在却突然向自己敞开了,虽然有些奇怪。
但
都死过一次了,还怕什么呢?
伊图咧嘴一笑,毅然走向了那深邃的黑暗之中……
巴尔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但此刻的内心却无比震惊。
此刻的他,正站在波尔区的一处小巷中。
在他面前的,是一个保持着仿佛是挥拳的怪异姿势站立不动的男孩,男孩双目紧闭,好像是陷入了昏迷。
巷子的地面上一片狼藉,男孩身上还有尚未干涸的血液滴落,和地面上的血泊汇成一滩。
然而更诡异的是,在男孩的前面,躺着两具焦黑的尸体。
两具尸体仿佛遭受到了来自正面的猛烈撞击,关节都变了形。
奇怪的是两具尸体焦黑的表面上布满了各种伤痕。
有一些明显像是被刀剑所伤,还有其他各种兵器造成的伤痕,而焦痕证明两人生前被炙烤过,但是地面上的雪水和雪却没有丝毫融化的痕迹。
两具尸体可以说没有一处皮肉是完整的。
纵使是久经沙场的巴尔,也甚少见到如此惨状的尸体。
种种迹象和直觉还告诉他,这些伤痕应是在极短时间内同时造成的。
在男孩的脚边,还躺着一个陷入昏迷但无性命之忧的小女孩。
至于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则要从不久前说起。
当时波尔区执行任务的巴尔突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血脉力量在附近爆发。
普通人或许察觉不到,但是身为正式骑士且实力强大的他一瞬间就感受到了这股转瞬即逝的强大力量。
他循着痕迹找来这里,便看到了眼前这令人震惊的一幕。
握紧了手中的剑柄。
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这个不知是死是活的男孩做的吗?
巴尔正想上前检查一下男孩和女孩的伤势如何,突然感到身后传来一丝异样。
“谁?”
巴尔握紧剑柄,一寸寒光出于剑鞘,他转身紧紧盯着巷子拐角处。
拐角处缓缓走出一个身影,身披黑色风衣,一顶宽大的黑色礼帽遮住了脸庞。
“阁下不必紧张。”男人摘下帽子,左脚置于右脚跟处,将帽子置于胸口处微微躬身行礼。
在男人起身时,巴尔瞥见了他的脸庞,是一个看上去岁至中年的男人。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单靠外貌判断年龄是不准确的。
剑眉星目,配上那布满下巴的胡茬,散发着散漫随意的气息。
“我只是恰巧路过罢了。”男人轻轻戴上帽子。
奇怪的是,刚一戴上帽子,男人面部附近的光线仿佛被吞噬了一般,整个面庞顿时藏于阴影之中。
巴尔并未松下手中剑柄。
能几乎在自己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背后,这个男人的实力一定在自己之上。
甚至于巴尔觉得如果不是他故意让自己发现他,自己根本不知道身后还有个人存在。
如果是那样的话,眼前的这个人实力恐怕强到恐怖的地步。
男人微微抬起头,看向伊图,藏于帽檐之下的嘴角轻轻扯动。
他发自内心的想笑,开心的笑。
巴尔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这黑色风衣男,有些捉摸不清他的目的。
难道真的是恰巧路过?
但是在这片大陆上强于自己的人屈指可数,可自己印象里绝没有眼前的这个男人。
这样的存在,真的会路过一个边境城市的贫民窟吗?
凑巧的是正好在他路过时有一个小孩在巷子里爆发杀死两个成年人?
“这些,是你做的?“巴尔试探着问道。
风衣男轻轻摇了摇头,“要杀他们的话,我怎么可能会闹出这么大动静。”
“但是,既然来了,我想送给那小子一件礼物。”
风衣男突然甩出自己的礼帽,帽子飞速旋转着冲向巴尔。
巴尔瞬间拔出剑斩去,然而帽子将要与锋利的剑刃接触时突然一个转弯在巴尔惊讶的目光中绕了过去,飞向伊图。
帽子悬于伊图头顶之上飞速的旋转,黑色的灵力从帽内涌出,进入到伊图体内。
“如果可以的话,好好照顾他。”
“啪“男人打了一个响指,随着话音的落下,男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处。
随着风衣男人的消失,在这条巷子周围的人们逐渐从昏睡的状态中醒来。
在确认男人真的离开之后巴尔将剑收回鞘中。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
巴尔连忙转身。
伊图已不再维持着挥拳的姿势,而是跌倒在地上。
那黑色的帽子正安静的趴在伊图的背上。
巴尔默默走近蹲下身来查看。
这时伊图脖子上一道狰狞的伤疤让他眼角一跳。
他将手掌放在伊图背上,用自己的方式查看伊图体内的伤势。
令他惊讶的是,伊图的体内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状态。
就在他刚到时,还能明显感受到伊图体内有股暴动的血脉力量,此时他的体内却一片安详。
是那个神秘的风衣男人安抚了这个孩子体内的狂暴力量吗?
巴尔静静地蹲着,脑中一片思绪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