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这个故事，冷晋不禁感慨，原来真相也是有不同形式的。
万三昨天晚上和现在所说的两段内容都是实话，但加了不同的限定条件后，事情的性质就变得有些不同了，诚恳肯干的民间企业家也变成了一身恶念显露无疑的黑帮教父。
如果没有从杨为民手里拿到的那份契约，恐怕冷晋玩到结束都无法发现潜伏在迷雾小镇中的这股特别势力，随着当事人逐渐浮出水面，事情也变得十分明晰了。
“你知道现在小镇里有多少森罗会的人吗？”
“不清楚。”
万三将衣服重新穿上，细致地系好领带，
“但从朋友的回复里可以确定，一个星期前就已经有本部的人来这里了，如果你要想知道真正的秘密，就得去找那个人。”
“那个人？”冷晋敏锐捕捉到万三的用词细节，“为什么会是一个人，而不是一个团体？”
“日本人喜欢单打独斗的英雄主义，不信奉团体协作那一套，遇到这种问题通常会派出一位干部来解决......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会不会有更多干部我也不好说，总之你可以顺着这方面的线索去寻找。”
“你？”冷晋有些疑惑，“听你这语气，好像随时都准备抽身离开似的，是怕了？”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帮会，凭什么不怕？”万三毫不客气地反问，“如果你连这个问题都搞不懂，那你和那些被我看不起的巨婴也没什么区别，单凭好奇心驱使能做成什么事？动动脑子。”
冷晋完全无视了对方语气里的嘲讽：“那你的意思是？”
他当然听得出万三并不是放弃，而是急流勇退，打算换种方式迂回前进。
“明面上对抗，不现实。作为境外势力，他们本身的处境是很危险的，这也就意味着森罗会的干部没有退路，一个坏人在没有退路的时候会做出什么事呢？举个例子，大概是想办法炸山，引发泥石流冲掉整个镇子这种。”
冷晋心说他想的杀人灭口，没想到万三随口就提出了一个灭绝计划，尽管迷雾小镇不具备足够的地理要素，但相对应的替代方法其实很多，真要做肯定是有办法的，这家伙可真狠啊......
“炸药那种东西，他们也能弄得到？”
“别觉得炸药是多了不起的东西，本身自己调配就没多少难度，你以为为什么市面上总会有违禁药物在流通？任何地方都会有蛀虫的，而他们就是极其擅长利用蛀虫的人。”
“听起来很恐怖啊。”冷晋皱起眉头，说出了双方合作中极为关键的问题，“那你的影响力呢，能做到哪一步？你在本地有人吗？”
“有，但是只有一个，那是最重要的棋子，不到关键时刻我是不会启用的。你不要指望一个退位十几年的人能有什么剩余的影响力，时代变了，钱比面子和关系好用的多，我能给你保证的是，像先前说的那种大规模灾难不会发生。”
“具体做法是什么？”
说完，冷晋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只是好奇，这个你可以不用回答。”
“无非就是截留罢了，经商之人，最多的就是人脉，我不会允许森罗会把枪械火药之类的大规模武器带进来，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尽管听起来很落魄，但万三的语气里依然充满自信，看来他的能力绝不仅限于此，毕竟单单这种做法可保不住他的命，只是限于双方关系，他只愿意透露到这一步。
“情况我明白了，我们这边还会继续从本地人那里获取信息，你那边也尽量多启用一些人，对方占据了很大的先天优势，我们必须用其他方法弥补回来。”
“这是当然，不用你教我我也会做。至于你说的纹身，并不是每个帮派成员都有的，准确的说，不是每个大通帮的人都有的。”
冷晋听出了万三的言外之意：“你是说，森罗会没有对你们成员进行约束管理？”
“是的，除了拿钱办事背锅以外，大通帮本质上还是是属于本地帮派，我们不会强制要求成员纹身，这也是我后面彻底与森罗会彻底割裂的基础条件。”
“如果你看到有夸张纹身的大通帮成员，有三种可能。”万三比出对应的手势。
“一，是他自己找人纹的，虽然日本暴力社团文化并没有在这里发源，但纹身技术早就解禁了，有认识的高级纹身师都能做出这种效果的刺青。”
“二，本部的人。”
“三，曾经的大通帮管理层。”
万三解开衬衫的扣子，将外套褪到腰间，露出完全不符合表面年龄的健硕后背，整块背部都纹着一头凶悍的夜叉，技术精湛，随着万三的肌肉群活动出现拟真的表情，仿佛要择人而噬。
“为了表明忠心，最初的一批大通帮管理层都接受了本部派来的刺青师，按照等级赋予身份纹身，纹身面积和所选图案都有着严格规定，我是小头目，所以可以用满背的夜叉，你看到的那个人是什么图案？”
余潜说杨为民的亲信王天宇从很早就跟着他了，这人肯定不会是日本人，从权限来看，也不像是万三口中那些靠着纹身和耳钉唇钉吓人的小混混，答案就是第三者了。
“美女蛇......整个后背都是，和你的纹身一样，十分鲜活。”
“你说的是清姬吧，既然整个后背都是，那他一定是最早一批的本土干部，这种跃然于纸上的技术只有森罗会本部纹身师才有，他叫什么？”
“王天宇。”冷晋没有隐瞒。
“啊？”万三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会从冷晋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你确定没记错人？”
“没有，有什么问题吗？”
“王天宇这人我听过，是罗诚一手提拔上来的小弟，在罗诚被我杀了之后就消失了，起先我一直以为这人是伺机待发，想要替大哥报仇，出狱后每天都活得心惊胆战。”
“结果后来发现他一直没有消息，底层混混嘛，狗都不如，也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打死在那个黑漆漆的角落了，就忘掉了。”
“如果你的猜测没错，那他应该投靠了日本人，用罗诚的关系去了本部，难怪这些年都没消息，大概是看我想办法与本部切断联系，怕我斩草除根吧。”
万三的语气有些不屑。
“有意思的胆小鬼，看来目标明确了，就算他不是干部，至少他也认识来这里的干部。”
冷晋想了想，短暂的犹豫后，还是开口邀请：“今天晚上我准备潜入镇政府大楼一趟，看看能不能从杨为民的办公室里找到什么重要的证据，你要不要一起来？”
他并不是指望一个老当益壮的黑帮教父能在战斗中帮上什么忙，带上他还不如从万三的渠道给老四买几发子弹，关键在于这个人还没到完全可以信任的程度，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同行是为了防他做什么小动作。
“你很急？”万三一眼就看出了冷晋的花花心思，“我不知道你在急什么，这时候谁先按捺的住，那才是真正的优势，你指望在几天内撬起一个盘踞本地十几年的势力，你以为这是热血电影吗？”
冷晋心说我他妈能不急吗？旅游券一共就三天时间，虽说他们身上有游戏币，暂住几天也不会山穷水尽，但所有游戏副本都是有时间限制的，旅游券上面的日期就是一个明显的提醒。
三天一到，场景里必然会形成某种不可逆的大危机，放在raid本里叫做boss狂暴，相信大家都应该听过。
尽管游戏形式不同，但类似的机制都是相通的，冷晋曾在论坛上见过有人故意浪费时间拖延到期限，结果场景里最危险的机制就被自动触发了，平时遇到一个就会头疼不已的怪物像潮水一般袭来，根本对付不了。
“我，或者说我们只有三天时间。”冷晋说。
“什么意思？”万三眯起眼，“你好像隐瞒了不少东西啊，一般医生的好奇心可没你这么强。”
“我不是医生，我是来这里办事的，这一点我想应该不需要解释太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我能告诉你的只有一点：从旅行团到达小镇开始，某种潜移默化的异变已经开始了，时间只有三天，三天后，一切都会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哦？理由呢？”
“我与大通帮的部分混混接触过，也拷打过其中一位，如果你人脉够广，应该知道某个倒霉蛋被我打断了腿，镇上诊所关门，出镇的公路又被堵住了，这事恐怕瞒不住，除非他们直接把他弄死。”
事到如今，冷晋决定对万三率先掀开一张底牌，免得被看不起了，真正的合作基础是平等的实力，而不是什么缘分与认同感。
面对冷晋严肃的表情与语气，万三的表情倒是没什么变化。
“我最讨厌这种神神叨叨的说法了，不过你的第二身份倒是很有意思，原来那个手持手术刃在夜间行走的医生是你啊。”
万三果然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而已，冷晋在不断试探他，他又何尝不是呢？
“是我，需要证明吗？”
“不需要，我看人很准，在车上我就觉得你不太对劲，只是一直没找出问题，现在看来我的眼光总是没错的。”
万三笑着起身，主动伸出手：“三天时间，已经过了一天半，接下来的日程会很紧张，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冷晋握住了他那只充满老茧的手，“那么晚上见？”
“好，我出趟门，找点老朋友聊聊天，晚上十一点见，还是在这个房间？”
“还是这个房间。”
告别了万三，冷晋站在他的新房间外停留了片刻，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万三现在的房间号，又是404.
回到自己的房间，没出什么意外，余潜已经翻完三本杨为民的日记了，但是没有任何收获。
这半大老头听起来睿智聪慧，做什么事都知道留一手，但日记里可真是顶级碎嘴子，屁大点事都会记录下来。
可偏偏半个字都没提到当年那些事，最多只会捎带着提一句“今天工作很辛苦”，后面就是“奖励自己野钓两个小时”之类的。
相关记录事无巨细，比如说带了什么杆什么饵，打窝用了什么料，掉了几尾鱼，什么种类几斤几两都写的清清楚楚，从记录上看，这是一个心态乐观，生活态度非常积极的中老年干部。
“没有收获？”
“没有，不过日记本身价值就很珍贵了，得收藏好，不然娜娜回来肯定骂死我......”
说到这里，余潜的表情忽然黯淡了下来，可能是在担心杨为民的安慰，心里在想，如果他出了事，老婆回来后该怎么交代。
他对这个行事雷厉风行的镇长岳父是很敬佩的，从称呼上就可以看出，即便结婚了，住在同一栋大宅子里多年也没有改口，依然使用镇长的尊称。
先前自己一直沉浸在恐惧中，再加上钱同的死亡，现在终于安全了，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死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不仅仅是杨为民，追逐危险的所有人都有可能活不过今夜。
“不用怕，今晚行动以我为主导，遇到危险的事就撤退到我身后，交给我来就可以了。另外我还找了一些帮手来，应该靠得住。”
“是那个万三？”王实甫提醒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合作可惜，不要全盘相信。”
上了年纪的人果然不一样，即便不清楚对方的情况，却能够清晰感受到对方的危险。
“我知道，万三这个人很不简单，我会注意的，而且我有更强的帮手，等我一会儿。”
说着，冷晋就钻进了房间厕所，掏出了老人手机，拨打通讯录里唯一的号码。
身边危机四伏，太恐怖了，不摇人实在难玩。
白天总不可能打不通吧？
嘟......
仅仅响了一声，电话就被接通，那头传来小七不耐烦的声音：“干嘛！”
这熟悉的一幕让冷晋顿时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