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辽阔,繁星点点。
忽然一抹光亮划过东原的星空,随后极速坠落,撞在百丈高山的山腰,惊起归巢的倦鸟四处飞逃。
高山上就是东原的第一观…洪天无极清心自在观。
清心观中,手持拂尘正打坐的一名道服花甲老妪徐徐的睁开了眼睛,悠远的目光似乎能穿过眼前的一切屏障看到山腰的那个坠落。
“有缘人终于还是来了。”
沧桑的声音落下,她站起身来,往外迈出一步,人便已经去到院门,下一步就直接穿过院门消失在视野里。
山腰处,那道坠落的光亮正是重伤的苍雪。
此刻的她大口呕出鲜血,雪白的衣裳上沾着自己的血迹,原本高束的秀发多了几分凌乱,眉宇间尽是冰冷和愤怒。
没等她平复体内紊乱的气血,便感知有一股极强大的气息迅速靠近。
于是如同惊弓之鸟的她立刻高度警觉起来,调动仅剩的一点灵力准备随时祭出精血战斗或者逃走。
就在这个时候,对方的人还未见,沧桑的声音却抢先传了过来。
只听对方说道:“施主不必惊慌,你落在我清心观的门前,便是与我观有缘,不妨来我观里歇息。”
这句话还没有说完,那道服花甲的老妪已经出现在苍雪的面前不足一丈处,其速度之快令苍雪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应对。
面对如此敌友未知的强者,后知后觉的苍雪变得更加警惕,不自觉的往后悄然退出半步,想要拉开个安全的距离,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道服花甲老妪的拂尘轻扫,作了个揖,古井无波的说道:“贫道是清心观的观主泠静道人。”
苍雪见对方似乎并无恶意,心下放松一丝,但准备就绪的灵力并未卸去,还礼道:“晚辈见过泠静观主。”
泠静观主说道:“施主伤势不轻,不妨去我观中休养。”
如此的热情好客自然引起苍雪的诸多戒备,她出声婉拒道:“多谢观主好意,晚辈有麻烦在身,不便叨扰。”
然而泠静观主悠然一笑,很肯定的说道:“施主不必担心,入我观,便是我观的客人。旁人动你不得。”
听到这话,苍雪心中萌生出了一丝入观养伤的意向。
但自身的本能告诉她,陌生人最好还是不要轻易的相信。
就在她欲要再次拒绝的时候,突然看到又一抹光亮划过星空往这里高速而来。
下一刻,一名相貌极妖媚的少女落下,凛冽的目光看向她,冷喝道:“贱人,把人给我交出来。”
苍雪嘲讽的笑了笑,“你这个狐狸精还对我师尊贼心不死呢?是不是忘了当初我怎么警告你的?你是嫌你的狐狸毛太多,需要我再帮你拔一拔吗?”
此话一出,胡灵儿更是怒不可遏。
曾被苍雪拔去一身漂亮的狐狸毛是她最大的耻辱,就算苍雪不提,她也忘不掉。
如今她得了九尾狐祖的传承,实力绝不在苍雪之下,更何况对方还受了重伤,那么就今晚新账旧账一起算。
她咬牙说道:“你现在也只能逞口舌之快了。等本圣女扒了你的皮,游街示众,看你还怎么嚣张得起来。”
说话间,她祭出灵剑便要杀去。
而自知不敌的苍雪打算再祭精血逃遁。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泠静观主拂尘轻扫,浩荡的灵力顷刻而出。
胡灵儿的剑势被老妪的灵力格挡开来,无法对苍雪造成有效的进攻,便横眉喝问对方道:“你是谁?”
泠静道人再次轻扫拂尘作揖道:“贫道乃是清心观的观主泠静道人。”
清心观的这个名字,胡灵儿听太上长老提起过,据说是东原最强大的势力,不可招惹。
所以在听到对方是清心观的观主以后,她只好收敛气势,礼貌的抱剑还礼道:“见过观主,晚辈是妖族圣女胡灵儿。”
“见过圣女。”泠静观主很是客气。
“观主。”胡灵儿声色愤愤的解释道:“此人大婚当日夺我夫郎,辱我欺我,必是不共戴天的仇恨,还望观主不要插手此事。”
明白缘由之后,泠静观主犹自说道:“我清心观乃是清净之地,实在不适合在此了结恩怨…圣女远道而来,也是与我观有缘,不妨暂且放下仇恨,去我观做客,如何?”
片刻沉静。
胡灵儿在调整自己的情绪,暗自思量,这口气注定今晚出不了了,只能等苍雪贱人走出清心观才能清算。
于是她只好暂且咽下这口气,抱剑行礼道:“但听观主的安排。”
得了这话,泠静观主看向苍雪警惕的眸子,保持着始终如一的神情和语气问道:“这位施主,你当如何决定?”
苍雪想了想,问道:“有没有单独僻静的房间?”
一听这话,胡灵儿蔑视了她一眼,心中暗自咒骂道:贱人,当是来住店的吗?
不过泠静观主的脸色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只是微微颔首说道:“施主放心,单独僻静的房间自然是有的。”
事实上,清心观虽然声名远播,又是东原的第一大观,但观里的道士却是少之又少,即便加上不在册的旁听生,也不过两倍双手之数。
然而清心观的规模着实不小,放眼这山峰和余脉尽是它的地界,除了偌大的主观之外,各处都偶有亭苑。
得知有单独僻静的房间后,苍雪便豪不客气说道:“观主请带路。”
泠静观主点了下头,然后转身提步往山上走去,不急不缓,在稍显陡峭的山腰处闲庭信步。
当然对于她们这种元婴期及以上的修士来说,上这种山并不是什么难事,御风遁光甚至瞬移,都可以在片刻间到达山巅。
但若是想做到不借助灵力登上去,还要如泠静观主这般步履悠闲而稳健,这就是件极难的事情了。
客随主便,泠静观主非要如此走上百丈高山之巅,那作为客家的苍雪和胡灵儿就只能撅着屁股跟着往上爬了。
胡灵儿还好,毕竟体力还算充沛,而且没有受伤。
但相比之下,苍雪的情况就不好了,本就重伤吐了很多血,还动用大量精血逃遁,此刻爬山,腿上就像灌了铅一般的沉重。
更要命的是,她还需要分出精力,用以对旁边的狐狸精保持时刻的警惕。
不知道爬了多久,苍雪终于忍受不住如此这般的温水煮青蛙,便直接动用灵力要往上跃去。
然而就在这刻,强大的威压瞬间袭来,尽数施加在她的身上,让她根本飞不起来。
不仅如此,遭到灵力反噬的她更是雪上加霜,登时呕出大口的鲜血,面色愈发苍白,踉跄着险些跌倒。
一旁的胡灵儿见状,当即幸灾乐祸起来,马上开口嘲讽道:“呵,废物。怪不得修哥哥就算跟个老女人,也不愿意跟你。”
“你…”
一个你字刚出口,苍雪体内极其紊乱的气息便蓦然上冲,随后又是喉咙一甜,再次呕出血来。
看见这幕,胡灵儿以为对方是被自己的话给气吐血了,心头的郁结和愤恨顿时畅快一丝。
于是她继续讽刺道:“哦,我明白了。是不是你不行的事情让修哥哥知道了,所以修哥哥才不要你的?哎呀,这可怎么办,日后哪个男人要是跟了你,岂不是要守活寡?”
说完这话,她极妩媚的咯咯笑了起来。
苍雪用冰冷的眸子望向她,很挑衅的说道:“我行不行,日后师尊会告诉你。”
一听这话,胡灵儿立刻炸毛,指着苍雪的鼻子警告道:“贱人,你胆敢碰我修哥哥,我必要你的命。”
气血亏损的苍雪没有多少精力与对方斗嘴,她需要节省这点体力爬山,便不再去搭理。
对于身后这两名少女的争吵,泠静观主置若罔闻,只要她们不动手,不染道观清净,便随她们闹去。
……
苍雪识海的灵塔第六层。
盘坐着的言修同鼓着腮的小小正在大眼瞪小眼,赌气似的谁也不理谁。
这种对峙已经持续了好久。
先前,言修被收进塔内。
紧接着,小小便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当即认出就这是个看起来可可爱爱的小丫头把自己弄进这个封闭空间的,便怒气冲冲的质问道:“你干嘛把我关进这里?你是谁?想干嘛?”
一听这话,小小顿时露出一脸的委屈,“小哥哥,我们同吃同睡上百年,才这么一段时间没见,你就不记得小小了,你…你太让小小伤心了。”
听到同吃同睡上百年,言修的脑中好像有颗炸弹突然爆开,简单的七个字,信息量太大了。
难道自己失去的不是六年记忆,而是百年记忆?
还有同吃同睡是什么鬼?
难道自己和这么个小丫头有一腿?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自己应该不至于丧失人性到如此地步。
正当他还沉浸在胡思乱想中,奶凶的嗓音再次响起。
“你不打算给我道歉吗?”
小丫头气鼓鼓的抱起手臂,绒淡的眉头皱在一起,看起来十分的稚嫩可爱。
言修没心思哄她开心。
他此刻很想解开心头的疑惑,于是问道:“你说同吃同睡上百年是什么意思?”
此话一出,小小惊慌的捂住了自己的嘴巴,这时候才想起来苍雪命令过她不许告知言修任何关于过去的事情。
她眨眨眼睛,见逃不掉言修逼问的目光,便忽然耍赖般的否认道:“我什么也没说,你听错了。你别问我,我什么也不知道。”
“你明明就说了,你还不承认。你跟那个苍雪一样,张嘴闭嘴全是谎话。”
“我才没有。”
“你没有什么?”
“我没有撒谎。”
“那好,你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小小犹豫了,末了还是摇摇头说道:“不行。雪姐姐不让我说。”
“你跟着她只会学坏。好孩子是不会撒谎的。”
“不行…你别问了,反正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稍稍停顿片刻,小小突然想起刚开始的话题,倏尔理直气壮起来,瞪着言修的眸子说道:“小哥哥一点儿都不记得我,我才最应该生气。”
既然对方不愿说出事实,那言修自然也不会解释,便怄气的说道:“我就是不想记得撒谎精。”
一听这话,小小蹦跳着嚷嚷道:“我不是撒谎精,你不许说我是撒谎精。”
言修盘坐下来,说道:“你就是撒谎精。”
“我不是,我不是……”
“你就是,你就是……”
就这么着,两人便你瞪着我,我瞪着你,谁也不服谁,一直到现在。
……
东原的第一缕曙光初现,便照在清心观的石门上,仿佛给它镀上了一层金光,格外的庄严而神圣。
木柱敲击洪钟,声声钟鸣,仿佛可以直击人的灵魂深处,震碎那些红尘俗世的纷纷扰扰。
伴随荡漾的钟声,晨起的鸟儿自山林中飞出。
泠静观主、苍雪和胡灵儿沿着蜿蜒的石阶,穿过常年弥漫山头白茫茫的雾障,终于登至山巅,然后进到观中。
一名衣着道服、相貌清绝的女子,手持扫帚迎面走来,于丈余处朝泠静观主作揖说道:“师尊早。”
泠静观主点点头,同她说道:“清秋,这两位是我观的客人,你领她们去找个住处。”
“是,师尊。”叶清秋作揖回答,然后同苍雪和胡灵儿说道:“两位施主,请随我来。”
说完这话,她将手里的扫帚放到一旁,便引路往道观的后院走去。
一路三人无话。
来到道观的客房区,叶清秋介绍道:“两位施主,这里就是我们清心观的客房了,现在也都没什么人住,你们可以自行挑选一间住下。”
苍雪环顾一周,对这构建如客栈般的客房不甚满意,问道:“有没有更为僻静的房间,我不想和她住在一个院子里。”
一听这话,胡灵儿极不悦,当然不能遂了苍雪的意。
更何况她还要时刻监视苍雪,防止这个女人对自己的修哥哥做出什么事情来。
于是她立即同叶清秋说道:“麻烦这位道友,她住哪里,就把我安排在她的隔壁。”
她们两个明争暗斗,此刻无疑是在为难她叶清秋。
沉吟片刻,叶清秋说道:“两位施主,这儿是我们观内最好的客房,其他都是些清修简陋之所,实在不适合两位。至于选择住哪间,两位自己协商决定吧。我还有些早课需要做,两位请自便。”
说完这番话,她转身便快步离去了,生怕这两个女人再提什么麻烦的要求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