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石城。
秋末雨后,凉风习习。
梧桐树上的最后一片枯叶离开枝头,在空中打了个圈,然后飘进一处斑驳的小院。
“咳咳咳……”
急促的咳嗽声从这处小院的屋子里头传出来。
伴随这阵没命的咳嗽,在小院空中的那片梧桐枯叶终于荡了几荡,然后轻柔的铺在潮湿松软的积叶最上面。
立即有一只麻布做的鞋子重重的踏在这片新落的梧桐枯叶上,从堆积了一整个秋季的层层叠叠的枯叶底下,压出密密麻麻的小水泡。
一道白色纤弱的身影,正慌慌张张的往屋内奔去,眨眼间,已经跨过低矮的朽木门槛,跑进昏暗的屋子里。
“爹。”
麻布白衣的柔美少年,快步来到床前坐下,伸出纤白的素手,轻轻的给躺着的枯槁男人顺气。
他的眉眼如画,许是淋了大雨,滴水的青丝贴着苍白的脸颊,更多许多凌乱破碎的观感,显得极为娇弱惹人怜。
言修是这名少年的名字。
故事的开端很烂俗,他原本是科技文明时代福利院的一名孤儿,在十六岁的那年,一场车祸以后,便魂穿了。
没有像别的穿越者那样各种马甲加身,他来到这里便是个遗弃在一片狼籍中的婴儿,说不出话,只会一个劲儿的啼哭,很吵闹的啼哭。
幸好有面前的这名病入膏肓的男人捡到了他,把他带到这么个势利的小家族里面抚养。
一转眼,将是十四年的光景。
他挣扎的生活在这么个荒诞无稽的女尊修仙世界。
近十四年来,作为没有灵根的凡人,他深刻的体会到在这么个女尊的修仙世界里面,一个不能修炼的男子想要活的如意是一件很奢侈的事情。
首先,男子凡人要遵守严格的男德男戒,如果稍有差池,兴许就会有性命之忧。
至于男子修士,相对而言要自由很多,虽然在修行过程中也会遭遇许多未知的凶险,但至少不用遵守极其苛刻的男德男戒。
其次,男子凡人不可能成为女子修士的正室,顶多做个侧室。
所以对于他这么个男子凡人来说,最理想的情况是嫁给亦不能修炼的女子凡人。
如此一来,至少还能有希望诞生属于自己的子嗣,还能有希望双宿双飞、白首偕老。
然而大部分的男子凡人却是像他的养父纪若君一样,嫁给一个女子修士,沦为女修的通房小夫,几乎没办法诞生属于自己的子嗣。
之所以没办法生得子嗣,是因为这个位面的繁衍规则很操蛋。
一旦双修,女修就会无情的掠夺男修的修为甚至本源,不论愿不愿意,无法避免。
而那掠夺来的大量修为乃至本源却是孕育子嗣的基础条件。
故而男子凡人因为没有修为供给,再加本源脆弱,自然与女子修士之间无法繁衍。
按理说,双修如此不公,任何男修都将是女修的修炼炉鼎,男子应该讨厌惧怕女人才对,然而事实恰恰相反。
因为绝大部分的资源都掌握在女人的手里。
而这个世界的大多男人很现实,想要过的更好,就要依赖更强的女人,自然而然产生深入骨髓的慕强心理。
至于这个世界的大部分女人,自然是极其好色的,在她们的眼中,男人就是她们手中玩物。
毕竟从先天的体型和力量上做对比,男人普遍娇小柔弱,而女人在保持苗条美貌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做到高挑有力。
不管怎么论来论去,这个世界的无修为男人无疑是站在食物链的最底层。
而极漂亮却没有修为背景傍身的男子,宛如鲜美的肥羊置身狼群当中,迟早沦为它们的腹中物,到最后连骨头渣都不剩。
很不幸,他和他的养父纪若君都是漂亮却没有修为背景傍身的男子。
现如今,他的养父重病。
家主—养父的妻主、他的养母、一名练气八阶的修士,却始终都未曾过问一句,狠心的将他们父子两人扔在破败的小院子里,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乃至他无数次的跪求家主给父亲请个灵医,从来都是无功而返。
这一次,在冰冷的大雨中跪了一个上午,他依然是没能得见家主一面,只能狼狈的跑了回来。
想到这里,他低下头,眼里泛着水雾,咬了咬嘴唇,犹自声色哽咽的呢喃道:“爹,对不起。我……”
话说到一半,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难道要赤裸裸的说出家主根本不愿意出灵石为父亲找灵医医治?
名唤纪若君的枯槁男人无力的摆了摆手,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相比之下,他更为儿子言修的以后感到担忧。
他的这辈子就算走到了尽头,但是儿子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一想到这么个极致漂亮的孩子没有灵根,无法修炼,他的心头就愤恨焦急,却又无能无力。
他很害怕他的修儿在他看不见的未来步他的后尘,很害怕不同的人生却有相似的命运。
岁月的齿轮无情的碾过,谁知道会在他的修儿身上留下多少难以愈合的伤痕。
他多想多陪陪儿子,甚至希望自己能帮助儿子平安度过此生。
然而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他都没有能力决定自己的去留,自然更没有能力改变儿子的命运。
现在,他能做的就是不让儿子再为难,不让儿子为了自己再去求那个狠毒的女人。
于是,他扯出个苍白笑,气力不足的说道:“修儿,以后就别去求她了。我这个病呐,治不好的,咳咳咳……呕!”
话还没有说完,他就又剧烈的咳嗽起来,最后一口鲜血忽而从口中涌出,原本苍白的面容更显出几分死气。
“爹!”言修惊慌的拿起手边的帕子给父亲擦拭血渍,“您别说话了,先好好休息吧。”
纪若君抓住儿子的手,坚持道:“答应我,不要再去求她了。”
言修点点头,回道:“知道了,爹。我不会再去了。”
不用父亲要求,他也不会再去跪求那个名义上的母亲了。
在无数次的哀求碰壁下,在无数次的折辱怒骂后,他已经完全的清醒过来。
他知道就算自己死在那个女人的面前,怕是那个女人都不会正眼瞧自己一眼。
但是眼睁睁地看着父亲在痛苦折磨中逝去,他绝做不到。
他总要想点办法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挽救父亲于病苦之中。
然而自幼就接受严苛的男德男戒教导的他,极力的成为父亲心中的好孩子的他,在这个时候,豁然发现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这个时候,他的头又开始猛烈的疼起来,一阵极度的虚弱迅速席卷全身,好像全身的力量瞬间被抽干一般。
细细想来,头疼的这个毛病好像是两年前开始的,但是具体什么时候,却又记不起来了,好像是第一次参加灵根测试的时候吧。
他拧紧眉头,抬起手来用力的揉捏自己的太阳穴,以此来减轻些疼痛,希望可以提升点精神,不让病重的父亲忧心。
纪若君看到以后,忙问道:“修儿,头是不是又疼了?”
“没事。”言修挤出个笑,“就是困了,想睡一会儿。”
“好。”纪若君当即掀开些被子,然后让出些空间,“你快躺上来睡一会儿吧。”
言修没犹豫,马上躺上床去,盖上被子,立即蜷缩地像个蜗牛,身体开始微微地颤抖起来。
这些都看在纪若君的眼里,他却毫无办法,只能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背。
儿子有头疼的病症,他自然知晓,从两年前就知晓。
那个时候,他如同现在的儿子一样,去跪求家主给儿子请个灵医看看。
得到的结果也如同现在一样,家主根本不愿花灵石给一个野小子治病,声称能给他们父子俩饭吃就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
最终还是他用自己所有的陪嫁换了点钱财,勉勉强强的请了个凡人郎中给儿子看诊。
结果那凡人郎中却是什么也没诊出来,只说是气虚血亏,补补就好了。
想到这些,他轻叹着气。
然而,气只叹到一半,便有一阵咳意强势来袭。
看了看抱着头颤抖的儿子,他别过脸去,忍住不咳出来,哪怕原本苍白的脸上憋得红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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