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还很长，但是孟月却睡不着。
他被困在墓室中也有段时间了，这期间听寒的身体已经恢复大半，苏醒的时间也渐渐变长。
但是，因为自己占据着听寒的身体，导致本就虚弱的他只能委屈在沧拔的身体中。
虽然他们本就一心同体，但终究不是一个人。
孟月时常在想，如果把这副身体还给听寒自己会怎样。
或许会魂飞魄散，或许会灰飞烟灭。
这么想着，好像摆在眼前的结局就只有一种，那就是终结。
孟月反复思量。最终还是自草堆中钻了出来，她望着那根白烛，若有所思地问：
“你是听寒还是沧拔？”
烛下人影没有回头，只淡淡地答：
“唤吾作甚？”
如此不耐烦的语气，以及爱理不理的烂性子，孟月已经肯定，面前的背影是沧拔。
她叹口气，接着问：“如果我把身体还给听寒，他会怎样？”
沧拔的背影没有回答，只慢慢转过头，赤红色的瞳孔亮了亮。
“我总归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况且自打入了冥界也没什么人生追求，如果我死了，听寒会好起来，我愿意去死。”
她站起来，迈着小步向沧拔挪动。
她的脸在白烛的微光中有些朦胧，但眉眼中的决绝还是很犀利的。
沧拔拧起眉，难得温和地问：
“你要辜负他？”
“我想过了，这些事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没有我，大家都可以活得很幸福。我本就是多余的人，死了很正常。”
孟月停到他的身前，不再畏惧，直直地看过去。
这些天，她经常在想，因为自己的优柔寡断，当断不断。
听寒变成了魂身，而墨九君也定是怀抱自责，每日哭丧着脸。
既然相爱不能两全，那她便做出牺牲，让一切回归原点。
她欠墨九君的，墨尘和墨曦替她还。
她欠听寒，用这条命还。
只要他们都安稳地活着，她也会欣慰。
如今，太多的琐事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本就不是意气风发的人，一心只想着天下太平，安稳地过着自己的小日子。
可现如今，她的存在却成了这个世界最不安定的因素。
“我的这颗心就送给听寒吧，我能给他的也只有这个了。”
孟月抿抿嘴，笑容轻如烟霞，她扬起脸，向沧拔伸出了手。
那双手没有犹豫，稳稳地停在他的眼前。
沧拔抬眉，冰冷残酷地赤瞳里翻腾着艳艳的光。
他接过她的手，笑道：“你确定？若是魂魄离体，你会魂飞魄散。”
孟月忽然抽回手，后知后觉地将指尖含进嘴里。
沧拔咧嘴一笑，嘲笑道：
“你果然还是怕了？”
“我的血不知道还有没有孟婆汤的功效，但是总归残存些巫力。待我消失后，把这个给听寒喝掉。或许，他会把我忘了。”
孟月一滴一滴地将鲜血挤进碗里，递给沧拔的时候因为疼痛，手指有些颤抖。
碗里的鲜血晕出光圈，照出几近残破的脸。
沧拔有些吃惊，眼睛微微睁大。
“你让他忘了你？”
孟月点点头，她牵起唇角，笑容却像是浸着鲜血一般，凄美娇艳。
“我们相识在彼此最孤单最寂寞的时候，彼此的依赖都成为了习惯。我以为，那些感觉是爱。但是后来，我认识了很多别的人，见识过很多最珍贵的感情，也明白了人生有很多可能。”
沧拔无言地看着她，听她说着他不懂的话。
他没有被人呵护过，也没有被人爱过，甚至连存在都很难。
没有人教过他爱是什么，依赖和信任又是什么。他只知道，孟月是听寒的情劫，是劫数是孽缘。
但是，他从来不懂，听寒为什么会将这份感情看得如此珍重，甚至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成全对方。
如今，在孟月凄婉的眼神里，他好像有些懂了。
“我承认，我是爱过听寒的。但那只是爱过，当我被你推下噬魂谷，陛下奋不顾身地抱着我一同跳崖的时候，我才知道我辜负的心意有多么厚重。”
“你可能不知道，陛下为了我一次次地扯掉自己的胳膊，在一次次的疼痛中强迫自己清醒过来，只为了能带着我的尸身离开那个炼狱一般的地方。”
孟月眨眨眼，似有泪光一闪而过。
她哽咽了一下，慢慢垂头。
“我这一生，没有什么丰功伟绩，也没有什么优良品质。唯有一颗赤忱的心，我希望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能幸福。如果不能幸福，那么平安的活着也是好的。”
沧拔在她哀婉的声音中皱起眉，渐渐靠近，下意识地拉住她的手。
她的指尖微凉，手心还有冷汗，在被握住的时候，竟微微有些颤抖。
孟月扬起脸，挣扎了一下。
沧拔没给她挣开的机会，反而将她揽进了怀里。有那么一瞬间，下意识地将听寒放了出来。
血红的瞳孔变成了绿色，听寒搂紧孟月的身体，带着恳求般呢喃道：
“不要……”
孟月拍拍他的后背，嘱咐着：
“身体养好后就不要再打架了，去凡间人多的地方多认识一些人，多经历一些事。你会发现，什么小情小爱，不过是过往云烟，谁离开谁都不过是一种选择。”
听寒还想说句什么，却被孟月用灵力逼了回去。
她见对方的瞳孔变成了红色，便拉开距离，从听寒的怀里退出来。
“帮我照顾好听寒。”
孟月无奈地笑笑，缓慢地伸出手轻柔地摸了摸沧拔的脸。
在她眼里，这是对听寒的告别。
他们注定没办法面对面说再见，他们有太多的不舍，又有太多的不忍。
沧拔被她那冰凉的手撩拨得有些心悸，微微扬起的脸不自觉地忧伤起来。
他终究能感受到听寒的不舍，以及他那强烈的挽留。
“来吧！把我的魂魄逼出来……”
孟月抽回手，倒退一步，但眼神里淡漠的光却并未消逝。
她是真的下定了决心，用自己的命结束这一切纠葛和缠怨。
沧拔的心像是被一双手拉扯着，尖锐的疼痛让他有一丝清醒，好像听寒将要苏醒，正在挣扎着冲破他的禁锢。
为了阻止这份急切的心情，他张开双臂在空中划出一个圆圈。
圆圈里刮来一阵强风，巨大的抽离感撕扯着孟月的身体，她感觉得到自己飞了出去，并轻飘飘的越飘越远。
直到视线逐渐模糊，直到意识不再清醒。
她满足地笑了笑，竟有些庆幸，自己死得时候连痛苦都没有。
如此甚好，或许她能就此穿越回去，继续做那个老实巴交无欲无求的小公务员。
但是，她忘记了，沧拔终究是听寒的分身。
听寒对她的那份执念，他会承担一部分，虽然极少但也不是没有。
从某种意义上说，沧拔亦是舍不得眼见她去死的。
所以，在将她的魂魄逼出来后，他用自己的妖力为她编织了一个结界，以便保护她不会被外界的戾气所伤。
或许天无绝人之路，或许是孟月命大。
总之，没有心又没有肉身的她，就那么飘乎乎地飞向天际，与一只自由翱翔的乌鸦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