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日子在无尽的题海和没完没了的学习中度过。
做完语文试卷,做数学测试,紧接着英语复习,物理难题解读……
这天晚自习,许靖儿做着题目,觉得头有点疼,左眼皮突突的连续跳动了好几下。
她索性便放下了手头的笔,看向窗外。
室外月朗星稀,一片静谧。一棵古老的桂花树,枝繁叶茂,树下一盏绿色的射灯,荧荧绿绿,照得古树显得越发的幽深和繁密。晚风拂过发出哗哗的声响,仿佛轻声的诉说。许靖儿用手按住眼皮,轻轻的揉捏着。
这时,班主任金老师阴沉着脸走了进来。
金老师如往常一样,清了清嗓子说:“同学们,离高考仅25天。大家抓紧时间复习,抓紧时间把知识薄弱点,弄懂弄明白。”说着,她拿起5的数字号码牌,换下黑板边上的倒计时6的贴牌。
这个倒计时牌是金老师最近发明的得意之作,为了能增加紧迫感,她每天都会在晚自习结束前5分钟,准点出现,然后说上几句翻来覆去的鞭策的话语。
今天,她显然来得有点早,因为晚自习结束还有一小时。
金老师说完,犹豫了一下,神情有些沉重的朝教室的后排走去。
许靖儿以为金老师只是例巡检查,没太在意,继续看书,可是金老师走到她的桌前停了下来:“许靖儿,你跟我出来一下!”
许靖儿心里咯噔一下,她明显感受到跟以往不一样的压抑的氛围。她低着头,跟着老师来到了走廊。教室走廊的灯并不明亮,一些蛾子围绕着吸顶的吊灯飞舞着。许靖儿长长的吸了口气,放松了一下心情,也许老师只是日常谈话。
金老师眼神沉重的看着她,“许靖儿,前几天你家里来电话,说你爸爸被车撞了。”许靖儿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影出一片黑黑的影子在她的脸颊上。高高的马尾束在脑后。她咬着嘴唇不说话。
金老师真是不想让任何事情破坏许靖儿即将迎来的高考,她这么美好,这么优秀。可是,她现在已经隐瞒不了了,事情紧迫,她只能跟她交底:“开车撞人的肇事者还没有抓到。刚才你妈妈又来电话催你回去,说你爸爸现在病危!”
许靖儿心里像突然撞上了大石头,一直沉一直沉,她的不安和恐惧此时达到了顶点,背脊感觉一股深深的寒凉之意,手开始微微发抖。
金老师忍不住用手拍拍她的肩膀:“高考只有二十几天了,你回去几天,尽快赶回来好吗?我希望天大的事情,都不要耽误你的高考。”
消息来得太突然,许靖儿都不知道该怎么答复老师。脑袋里只有一个想法,要尽快回去。她的爸爸在等她。她抬头看着金老师,眼底泛着泪光,说话也哽咽起来:“我,现在就回去。”说着就往校门口走。
金老师一把拉住她:“等等,现在天晚了,我叫了人开摩托车送你去汽车站搭车。”
走出校门的时候,天下起了纷纷细雨。
许靖儿脚步比平时快了许多。细小的雨丝,飘落在头发上,飘落在脸颊上,5月的风,清冷的风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颤。金老师跟在她后面,没有多说什么,直到许靖儿的车消失在暗夜的马路尽头,她才轻轻叹了口气。来的真不是时候。
赶到杏市医院时,王阿姨、妹妹、堂兄、小姨几个人此时正焦躁不安的等候在抢救室外。
妹妹许翎儿第一个看到许靖儿,她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姐姐,爸爸怎么了,有没有事?大家都不跟我说。”
许靖儿静了静心,强忍着不安,摸摸妹妹的头,“没事的,相信爸爸能挺过去的。”
王月芯早已哭红了双眼,坐在椅子上发呆。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一名医生走了出来,他脱下口罩,一脸疲惫的模样。
大家一哄而上,迫切的望着医生。
医生一脸无奈,清了清嗓子,沉重的说:“许志峰的家属吧?我们已经尽力了。你们进去看看吧!”
许靖儿顿时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像开闸一样涌了出来。她拖着已然发软的腿,冲进了抢救室。
只见爸爸躺在病床上,脸色灰白,瘦骨嶙峋,眼窝已经深深凹陷。他的身上还插着各种各样的管子,心电监测已经趋于平静,仪器发出刺耳的嘟嘟声。
上次回家爸爸还说要送她去首都上学,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许靖儿拉起爸爸的手,长满老茧的手,还有微微余热。她胡思乱想,很难接受现在的事实。
王阿姨在耳旁呼天喊地的痛哭干嚎,许翎儿吓得手足无措,紧紧的挨着许靖儿瑟瑟发抖。
“请家属尽快安排后事。”医生在身边略有疲惫的提醒着。
“后事处理……”许靖儿默念一句,像是没有缓过神来。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景,面对亲人的亡故,只觉得心里慌乱得厉害,脑袋嗡嗡作响有些刺痛,眼皮在不断的跳动着。
她搂了搂妹妹的肩膀轻声说:“翎儿别怕,我们不要怕。”也不知道是安慰妹妹,还是安慰自己,她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这时,堂兄走到她身后,轻轻的说:“许靖儿……这里的事情交给我来处理吧!”
许靖儿转身看他,话语哽咽在喉咙,一句谢谢都说不出来。
堂兄是个三十来岁的男子,中等身材稍微有些发福,他是爸爸唯一的侄儿,长着跟爸爸一样方形的国字脸,下颌角还有短短的络腮胡。许三坨是他的小名,他轻轻嗯了一声,就转身出去找医生了。
天刚刚亮,空中飘着比水雾还要稀薄的雨气,灰蒙蒙的一片。今天是许志峰出殡的日子。
许三坨作为许志峰唯一的侄儿,手捧着他的遗像,走在孝子孝孙行列的前面。
许靖儿跟在他身后。她身披白色的粗麻布衣,手持“哭丧棒”,红着眼睛,拖着沉重的脚步,跟着送葬的队伍缓慢前行。她鬓角黑亮的头发,从泛黄的白色孝帽里钻了出来,此时连着睫毛,都凝结了细密的白色水珠。
许翎儿跟在姐姐身边,她圆圆的眼睛红彤彤的,粉粉嫩嫩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父亲的葬礼终于还是赶在高考前进行了。许靖儿深深叹息,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喉咙深处蔓延到嘴角,慢慢浸染着全身,合着冷风,她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送葬的队伍喧嚣和锣鼓声一直响彻耳边。时远时近,时而震耳欲聋时而退却为背景声响,许靖儿有种身在梦境的感觉,不真实得可怕。
弯弯曲曲的山间小路,不时隐没在密密的树林中,送葬的队伍也就随着小路,变成了一小段一小群,只有乐队的喇叭锣鼓声,响彻着整个天空。不知走了多久,送葬的队伍终于停了下来。乐队停止了演奏,鞭炮趁着空档,在人群不远处噼啪的爆响起来。一时间,浓烟四起,整个送葬的队伍淹没在刺鼻的硝烟中。
许翎儿不时咳嗽几声,许靖儿也感觉快要窒息了。强烈的悲伤,几乎使她透不过气来。许翎儿紧跟着她,低着头轻轻啜泣,她不时打着冷颤。
一位头戴怪异帽子的道士,来到许靖儿姐妹俩跟前,示意她们跪下。
许靖儿手里拿着道士塞过来的麻布垫子,丢在潮湿的泥地上,然后拉着妹妹跪在了垫子上。
道士手拿白色的手杖,在天空肆意挥舞,嘴里念着含糊不清,但又颇有节奏的悼词,他在队伍里来回穿梭,时而在灵柩前拜拜,时而在姐妹俩头顶挥舞。
队伍又开始走起来了,锣鼓锵队的演奏也响起来了。昨天守灵一夜,许靖儿感觉身体快要吃不消了。嘈杂的环境让她头痛欲裂,但她的头脑却异常清醒。
到达墓地时,已经有人在此接应了。一时间,人头攒动,鞭炮花炮齐放,哭声鼓乐声齐鸣。
亲戚们今天的哭声格外悲怆,仿佛要把许父的灵魂召回。几位道士把局面控制得很好。锣鼓乐队,念咒,诵经,结界,安神……一切井井有条。读祭文时,墓地的人都自觉安静了下来,静静看着道士抑扬顿挫,如泣如诉,催人泪下的演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