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过成武娘子煮的茶,赵寒从马车上提了两袋麦子递给成武。
成武想也不想,赶紧推脱。
这年头,除开每年朝廷的赋税,土匪每年也来收岁粮,加之连年战乱,谁家也没有余粮,小麦煮成麦粥,搭配点野菜,也得是过年才有的吃食了。
更何况两袋麦子,能顶成武全家半年的吃食了。
“来,惠芳嫂子,成大哥不要,您先替他收着,都是自家弟兄,真不要可就见外了。”
“小寒,那怎么行啊,这金贵粮食,这算是给了咱娘几个一条命啊!”成武娘子也推脱着,说着就要往后退。
“自家兄弟,不要客气,来,我给你放粮缸里了啊。”
见状,赵寒直接提着麦子往成武家厨房粮缸里倒,两袋刚好把一抱大的缸子装满。
“再说了,成文的伤和伯父的病需要补充营养,这样好得快。”倒完麦子,见几人没说话,赵寒又找了点理由,疏导成武的心理负担。
说完又让唐阳去厨房拿个钵大碗从车里舀出三大碗麦子倒进厨房的木盆里。
“惠芳嫂子,别愣着了,我都饿了,要不你带着唐阳赶紧给我们弄点粥喝喝呗,真的,快饿昏了!”说着,赵寒还用手扶了一下额头,假装就要昏倒。
一家人知道赵寒的心意,此刻都说不出什么话,看着赵寒自导自演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于是,惠芳带着唐阳在厨房忙碌起来。
“惠芳,忙什么呢?我们挖了点野菜,想着成武刚回来,就先来给送点,刚挖的,新鲜着呢!”
院门外传来大婶娘的声音,她身后跟着七八个妇女,提着竹篮子,篮子里都装着满满当当的野菜。
“小寒啊,待会你也拿点儿回去,家里不是来了两个小娘子嘛,怎么,人家来还没吃上口热食呢,你不害臊啊?”
大婶娘又朝着赵寒取笑道。
“还是婶娘想得周到,多谢了。”赵寒笑道,婶娘她们的热情,让他想到了小时候一家人的温馨画面。
“哟,大婶娘儿,辛苦你们了,成武,快招呼大婶娘们进来坐啊。”惠芳听到动静,赶紧走出厨房招呼,成武也里里外外搬来几条长凳,招呼大家坐下。
“他婶娘,赵寒带了点麦子,正叫我熬成麦粥呢,等下喝点,也打打牙祭。”
说完,惠芳拿着钵碗朝着粮缸走去,又舀出来一大碗。
大婶娘几人坐下,唠起了家常,有几个妇女也主动去厨房帮忙。
“成武哥,咱们村有什么生意行当吗,大家都这样怎么活下去啊?”赵寒问道。
“哪儿来什么行当,每年就靠着地里的麦子和山上的野菜了,年头好的时候,勒紧裤腰带还活得下去,像今年,真不知道怎么过冬。”
成大哥,我看咱们村的房屋都是茅草屋,这冬天可冷啊。”李雪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着虎子回来了,说出了自己游历的观后感。
“住都是其次,关键是吃饱都成问题了。”赵寒沉思道。
“哎······”
几人不约而同地叹了气,算是对悲惨生活的抗议了罢?
“哦,对了,你惠芳嫂子让我把这箱子和纺机交给你,这是成文进你屋子抢出来的,是你爹娘留下的,还记得吗,快打开看看,少了啥没。”
成武从茅草屋里搬出来一个木箱。
赵寒打开,里面是些刨子、锉刀、锯子、脚转、墨斗等木匠的工具,这才想起,自己户籍往上数三代,都是木匠。
又看着摆放在箱子旁的纺机,赵寒觉得,这真就只是个木头架子。
忽然想起前世的工厂流水线上那些自动化的设施,真是吊打这个时代的一切啊。
眼前的纺机只有一个纺线的功能,一个像自行车轮子的木转子,中心有一个手摇的把,轮子的底座上有个铮亮的母扣,麻线就是从这个扣里面穿过,经过转子卷绕成可以织布的线团。
“成武哥,村长家在哪儿,我找他商量个事。”
“小寒,你找村长干嘛,你等着,我给你叫去。”成武心有疑惑,朝院子外跑去。
太阳已经爬上河源村的正头,山后的林子里不时传来鸟鸣,妇人们在院子里拉家常,褴褛衣衫始终也拦不住他们的笑容。
“小寒,什么事啊,我正喝着野菜汤呢,成武一把就把我拽出来了。”
成武领着村长,村长后面跟着几个十几岁的娃仔,一些挖野菜准备回家的妇女见到村长,也一齐向院子里走来。
“村长,坐下说,坐下说。”娃仔中机灵点儿的,找到条板凳,递给村长。
“是这样的,我想把我家烧毁的屋子清理一下,打算在原宅基地上重新盖上房子,想请你组织叔伯婶姨帮帮忙。”
赵寒早在心里整理了自己的想法,此刻正娓娓道来:
“其次,我想在村里开一口砖窑,顺便就用烧出的砖盖新房了,这次也是想招工,给我打打杂活。凡是有劳动力的男丁,我都请了,每天每人两文钱工钱,您看能不能帮我这个忙,给大家带个话儿。”
“最后,这次出去,也仗着大家惦记,保我平安归来,这次出去也没带上啥好东西登门感谢,带了点麦子回来,打算给每家分上点,添补一下口粮。”赵寒说完,在场的人无不惊讶。
“两文钱这么高呢,我记得集镇上推板车送货也才一文钱一趟呢。”
“是啊,开砖窑要不少钱呢。能行嘛?”
“分麦子,我没听错吧?咱自己种出来的麦子都不敢尝一口就交完了,谁还有余粮啊?”
“有劳动力的男丁全请?那不得近两百多人啊,光是工钱每天就差不多四百文啊。”
“我那当家的手当兵的时候给天杀的吐蕃蛮子打残了,能来不?”
院子里顿时热闹起来,村长听完也不敢相信,忙说道:
“你家的屋子,我也打算今天给整理好,这倒是该我操心的事,但盖个屋子,没必要开口砖窑啊,找几个青壮力几天功夫也盖好了,划不来的,至于你说的分麦子,我这就叫人去通知大家到成武家集合,我替全村谢谢小寒了。”
思路如此清晰,对答如流的村长倒是令赵寒很惊讶。
“村长说的哪里话,都是我该做的,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说几家话了,我也忘了村子各家的落点,不然哪儿能劳烦村长通知。”
说完,赵寒停顿一下,说起了建砖窑的事情。
“建砖窑给我家盖房子是次要,主要是想建口砖窑给村里找个糊口的行当,烧出来的砖,可以卖出去,这都是生意啊。能请到大家帮工,是我的荣幸。还请村长快些安排,事不宜迟,秋天就快过去了,争取今年挣点儿钱过个好年。”
人群又躁动一会儿。
村长觉得能在村里开口砖窑,也算好事一件,便不再推辞,将事情安排下去。
先是通知每家每户来成武的院子里领麦子,赵寒就用成武家的钵碗给每家每户装上两大碗,车上还剩的八袋麦子,就只剩下一袋多一点了。
领完麦子,除了先来送野菜的大婶娘等几名妇女、村长以及两名娃仔,其他人都端着领来的麦子回家,随便对付几口吃食后,都自发的来到赵寒家的废墟上,动手清理起来。
村长吩咐村里一个叫任飞的男子负责统计砖窑上工的名单,下午就能完成。
村长看着散去的人群,心中不禁感慨,这般热闹的场景,许久没有出现过了。他看看赵寒,又看看身后的两名娃仔,嘱咐道:
“金福、金贵,要好生向你们的小寒哥学习,真是我河源村的好青年啊!”
“好的爷爷,我们一定跟小寒哥哥学习。”金福、金贵异口同声回应着村长。
“学什么,我刚为大家做点事情,村长就给我戴上高冠了,真是不敢当啊,要不是您的奉献,咱们村能撑到今天就算走运了,不然哪儿能来我这好青年啊。”
赵寒谦虚道,反手又捧了下村长。
“哈哈哈······小寒真是长大了。”
村长闻言高兴的笑了起来,忽又感慨道,心中像是被赵寒催生了许多活力,想想自己五十多年的经历,再看向堰河,岁月蹉跎,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堰河似也要变了流向了!
“粥来了,快来,大家快吃饭了,他婶娘,帮忙给大家分一下。”惠芳嫂子走出厨房,招呼道。
院子里的人每人端一碗麦粥,今天的粥可真稠啊。
“先生,喝粥。”
唐阳端一碗粥朝赵寒走来,右手拇指和食指掂起筷子在粥里轻轻搅动,嘴巴不时朝碗里呼气,以便让粥快些降温,她的动作在赵寒眼里,像一幅俊美的图画,不断敲动着他的心门。
村长拿起粥喝一口,粥慢慢从舌尖滑向口腔深处,留下适宜的甜度,甜味不断刺激着他的大脑,他闭上眼睛畅享,内心叹道:
“要是生活也像这麦粥这样甜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