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上行人匆匆来往。
他们穿着灰色、棕色的粗布麻衫,手肘、膝盖等地方要么有破洞,要么有补丁,这可能与这个动辄下跪的时代背景有关。
他们大多面色憔悴,拖家带口朝北向急行的人较多,应该是躲避秀州战乱的。
偶尔几个向南走的,经李雪介绍,都是官差押往边疆发配的流民。
赵寒好奇的看着被押送的人。
他们穿的衣服布料比起粗布更细腻些,也有颜色点缀,主要以淡蓝色与浅红色为主,若不是被官差押送,他们和一旁的普通百姓比起来,要体面不少。
发配边疆的多是官宦商贾世家的家眷,因当家老爷犯事或者家中嫡系触犯律法连坐,只得被流放边疆。
若是犯的杀头大罪,就会择日问斩,比起问斩,这些流放之人,也算得上幸运了。
按照赵寒的说法,哪里生活不是生活呢?
李雪说,这些被流放的人,都还有身份户籍,但一些普通百姓,因交不起朝廷赋税,连续两年交不上,身份牌就失效了。
只能被迫背井离乡,四处漂泊。
没有身份牌,行事处处不便,只得被逼进深山落户躲避税赋,一些游手好闲的人,索性上山为匪、落水为寇。
这些事情,也是李雪出宫后才听人说的,在此之前,她万万想不到世间还有百姓在过着如此令人痛心的生活,说到这里,这小女孩儿不禁冷叹一声。
“来看看啊,来看咯,刚出户的家奴咯,各位大爷贵人,过来看看咯!”赵寒正要跟着叹息,就听见前面一阵叫卖声传来。
“家奴?莫不是在卖人?”赵寒嘴上嘀咕道。
要知道,他前世贩卖人口可是大罪,若不是为了保护被贩卖的儿童妇女,人贩子被枪杀十次都不解恨,这地方怎么还敢在官道上光天化日下叫卖?
他想着,身体肌肉一阵抽搐,肾上腺素直线飙升。
“大哥哥,别急,我们先去看看。”李雪看着赵寒,怕他做出些惹麻烦的举动,便拉着赵寒慢慢朝着叫卖声走去。
在走的过程中,李雪顺便给赵寒普及了一下贩卖家奴的知识。
被贩卖的家奴大多是被抄家连坐的官宦商贾家中的佣人,本身就是奴籍,也有一部分是不愿意离开中原,不想被流放的其他户籍的人被降为奴籍继续在中原生活。
奴籍一旦经县衙认证,但经买卖,便在律法上一生归为主人的附属,除非主人主动去县衙交保证金,替家奴解除奴籍。
奴籍和普通有身份牌的百姓除了地位不一样,也会根据他们的特长与能力来定价售卖。
按各行业大体分为工匠、力夫、佣人等,挑选家奴最看中其品相,就是健康与否,通过肢体、口齿、外貌与疾病等来分析定价。
其次就是根据其功能,其中工匠需求最高,力夫其次,受战争影响,男丁稀少,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女性佣人需求最低,价格也最低。
很多女性家奴往往等不到买家,就饿死病死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叫卖的地方,此时周围来往的人也停下来观望,叫卖的小贩见状更是起劲,打起精神再次叫嚷起来。
“各位客官贵人,刚流籍的家奴了,来挑一挑看一看了哎。”
赵寒二人挤进人群,前面用麻绳围成一圈,外面是看官,里面是一群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的男女老少。
圈内站着六个个精壮男子,应该是小贩雇来的打手,精壮男子后面蹲坐着三个略瘦些的中年男子,听小贩介绍,这几个男子分别是铁匠、瓦工、与裁缝,因东家犯事落马,受到牵连沦为流奴。
而工匠后面除了些或年迈或残疾的力夫,大多是女眷,都是长相普通的妇女,头发凌乱,脸上以及漏出的手臂等地方有明显的淤青,眼睛空洞,许多人衣不蔽体,不知是天凉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们挤在一起竟也在瑟瑟发抖。
听李雪介绍,稍有些姿色的大多都被牙客威逼利诱买到各大风月场所了,剩下的,要么姿色不行,要么有其他原因导致自身行情太低。
“看一看嘞,这几个乃手艺高超的匠人啊,先到先得了。”小贩话音刚落,人群中便有人询价。
“匠人要价多少啊?”
“客官好眼光啊,这几个匠人四贯钱一个,打包带走十贯钱。”小贩媚笑答道。
“牙客你可不厚道啊,我买回去可得每日管顿饭啊,这成本可高,再说了,现在秀州正打着呢,指不定哪天就到咱这儿了,你看路上北上扬州的人这么多,牙客你怕是也急着出货跑路罢?”
询价的男子作还价的势头。接着又说:“这样吧,我要那个铁匠,看着比其他家奴精壮,两贯钱带走。”
“呦,客官,你这价可真是把我往死里砍啊,好歹加一点,铁匠可难找啊!”小贩拉着询价的男子说道,作势要再推销一下。
“得,太贵了,耽误我行程。”询价男子拂袖便要离去。
“客官哟,您可太狠咯,行了,就当开个壶儿,两贯钱给您咯,稍等,我马上就找他的奴契给您。”生怕询价男子真的离去,小贩漏了底,一桩买卖人口的生意就此成交了。
有了开头,另外两个工匠很快就被以两贯钱的价格带走了。
于是小贩开始销售力夫,力夫的行情就差多了,连询价的人都没有,见此情形,小贩又主动吆喝。
“力夫嘞,两贯一个,可议价,各位客官贵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咯。”
“工匠都才两贯,力夫还要两贯,力夫吃得可多了。”旁边一个身穿棕色布衣的男子说道。
“是啊是啊,牙客太黑心了。”
“对对对,力夫哪能这么贵?”
“就是,这牙客真不厚道!”
“太贵了,这个时节,力夫能做啥啊?”
旁边围观的百姓开始议论起来,七嘴八舌很快就把牙客的声音淹没了。
“各位客官,议个价啊。”牙客转念道。
“依我说啊,一贯钱,再给搭个俊俏些的佣人。”最开始搭话的男子提议。
“对对对,搭个俊俏佣人。”围观人群纷纷附和。
“哎哟,各位客官老爷,可愁死我咯,这买卖可咋做哟,依着客官老爷的,咱搭衬个佣人可行吧?”小贩假作无奈说。
同时,他扭头示意打手将女眷人群后面一个人嘴巴周围长满红疮的女子提出来。
“一个力夫搭个佣人一贯钱了,先到先得。”小贩叫喊道。
“牙客又糊弄我们呢?提个烂嘴角做搭衬,想啥呢?”
打手似有点忌惮,脸上表现出不情愿触碰女子的样子,人群中就又有人闹起来。
或许是这样的场景见得多,胆大且买得起的人此时已经有人自主挑选起用作搭衬的佣人来,再挑上一个力夫一贯铜币交给小贩后,拿上奴契就潇洒走人了。
力夫挑选完后,又有人单独挑了几个佣人,付过几十至百文不等,一阵热闹喧嚣后,人群散作三三两两,小贩开始数起钱来。
数完后,从中拿给六个精壮打手每人五十文,算作工钱。
“哎,你们几个赔钱货,今天没钱给你们吃的了,明天行情好再说吧,真希望饿死你几个。”小贩看着未被挑选的几人,咒骂道。
几个家奴低着头,断断续续几声抽泣,已经算作是思想反抗了。
“来几个打手,把那赔钱货扔进山林喂狗了。”小贩指着嘴角周围长着疮的女子气愤地说道。
即使再不情愿,几个打手也只能闻声而动,朝着那女子走去。
女子顿时慌了神,扭头想跑,却无处可退,黑色弯眉在眉骨上剧烈扭动,一双桃花眼顿时充满了泪水,不规则的流过脸上、又窜至微挺的鼻尖。
她很快就被打手抓住,眼看就要捆绑起来。
“我们救救她吧,大哥哥,她太可怜了。”尽管李雪出宫后见过太多百姓苦寒的场景,也听说过买卖家奴的事,但还是忍不住心生怜悯。
赵寒也是,他刚才一直没反应,是因为被这场景震惊,被这惊人的贩卖人口现场吓住了,尽管前世听说过贩卖人口的新闻,却也从未亲身经历。
听李雪开口,他也回过神来,转身朝着小贩淡淡地说道:
“她,我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