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严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面前这个失去儿子的父亲。
王凯华和王平一样,都是国字脸!他的鬓角微微泛白,却理着一个干净利落的板寸;虽是衰老的中年人,身姿格外挺拔,迎面走来却发现脚步稍有不便,但是难掩气场强大;脸上的表情和蔼,却掩盖不住眼神的凌厉,看来不苟言笑的王平遗传了他父亲坚韧的性格!
陈严在心里下了个结论:“王平的父亲肯定是有多年从军经历的老兵!”
林士斌指着年轻战士们为王凯华一一介绍:“这都是王平同期入队的战友,一起摸爬滚打走来也是一个小队。这是他的同年兵战友陈严和丁聪,从新兵到老连队再到现在一直在一起;这是一起选训的沈逸飞、武兴国、刘陆鹏......”
王凯华挨个和战士们打招呼、握手,坐下端起酒杯说:“我们就是聊聊天,别看你们军长在这儿,但是你们不用管他,今天让我们一醉方休。第一杯,我们敬无往不利的空降兵,干!”
辛辣的液体倒进嘴里,问起王平的训练情况,陈严一一作答,王凯华听的认真。
因为越境作战是级别最高的绝密任务,陈严在林士斌的提前授意下,只挑王平的单人表现把他牺牲时的情形复述了一遍。爱子心切,王凯华终于老泪纵横,嘴里发出老牛逝去牛犊一样的哀嚎,不住地重复一句话:“平平啊,爸爸对你不够关心啊,我对不起你......”
硬汉落泪,格外击人肺腑!
陈严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走到王凯华的身边,“扑通”一声跪下,大哭着说:“王叔叔,我对不起您,王平是为了掩护我才牺牲的,我也对不起他……”丁聪也大哭不止,一时间屋子里哭声一片。
王凯华抹去眼泪,平复一下情绪,威严的对跪在自己脚边的陈严命令:“站起来,不准哭!”
陈严还是哭声不停:“王平是为我死的......”
“你他娘的放屁!”王凯华突然爆喝一声,狠狠地一巴掌抽在陈严的脸上,“啪!”
林士斌吓了一跳,惊觉的起身,李军长却拉住他的衣服微微摇头。
陈严被打蒙了,止住哭声惊讶的抬起头看着眼前愤怒的面孔。
王凯华的声音似是咆哮:“王平是为你死的吗?那是他的责任,是他的使命,就算是为他的死找个理由,也不是你,他是为了祖国而死!你明白吗?”
陈严呆呆的点点头,王凯华探身把他扶起来,接下来的声音平和了许多:“我问你,如果当时你和王平的情况交换一下,你会不会毫不犹豫的作出相同的举动?”
陈严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倔强的迎上面前像刀子一样的目光:“当然会,我会毫不犹豫的为我的战友而死!”
“那就对了!记住,你们是袍泽兄弟,就算是他为你牺牲也是理所当然,任何人都一样。”王凯华欣慰地说:“军人,在战场上就是为战友而生的。”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王凯华一指李军长,回忆往事:“当年我和你们军长一起踏上南疆的战场,那时候我和你们一样年轻,他为我挡过子弹,到现在脏脾缝隙里还有一颗子弹没取出来!”
“你也不赖,为了掩护我,你的右腿残疾到现在,一到阴天下雨就疼得难受!”李军长流着泪走过来,用力攥紧王凯华的肩膀,说:“老王,我们扯远了!”
被当头棒喝一般,陈严终于打开心结,不再为王平的牺牲而耿耿于怀。
饭席结束,正待离开,陈严鼓起勇气问出心中的疑惑:“王叔叔,看您和我们军长关系很好的样子,您也是空降兵吗?”
王凯华认真的想了想,回答道:“只能说以前是。”
以前是?现在就不是喽?看来他已经转业地方了,于是陈严问:“那您现在做什么工作?”
王凯华盯着陈严的面庞,意味深长的说:“如果你愿意,你以后会知道的。”
以后会知道?陈严百思不得其解,也许以后还会见面吧。肯定会的,他决定以后每年都要去看望王平的父母!
看着年轻军人们一窝蜂的散去,王凯华盯着陈严离开的背影目光灼灼,这就是王平无数次在电话里对自己提过的战友啊!转身对身边的李军长说:“老李啊,我想亲自点将,你同意吗?”
李军长睁大眼睛:“你不会是想......?”
看到王凯华点点头,李军长问道:“喜欢这个年轻人?”
王凯华不置可否:“好兵谁都喜欢,你不也一样?”
第二天上午,陈严睡到十点钟才醒,长叹一口气,自己这酒量是永远都练不出来了,老是听说有人把小姑娘灌醉行不轨之事,看来自己是没这能力了!
参与过边境冲突的战士得到一周的休整机会,陈严无所事事的去中队部文书那里取回上交的手机,准备给家里打个电话,再看看有没有自己的快递、信件。登记后正准备离开,文书却叫住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小心地说:“这是王平的,你看看如何处理?”
陈严一怔,上前接过,正想着应该往哪里转寄,却发现格式和普通信件不一样,这明明是录取通知书啊!正中的“中国空降兵学院”标明它来自哪里、“录取通知书”表明它的用途,再看看邮戳日期,刚好是自己和王平在莫卧卢比执行任务期间。再细心计算一番日子,王平刚好牺牲在这份录取通知书送达的前一天!
撕开信封,正文写着“王平同志:根据你的志愿及学业考试成绩、军事技能、思想政治综合评价结果,你已被我校特种侦察与指挥系录取,请于XXXX年XX月XX日准时到校报道!录取学校——中国人民解放军空降兵学院”。
陈严默默地回到宿舍,叫上丁聪一起来到烈士陵园,整齐的坟包排列,泥土最新的那处就属于王平。他们在墓碑前席地而坐,照片上的王平表情淡然,音容相貌就如往日!
都是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的年轻人,陈严看到电视上去扫墓的时候都拿着食物、酒水之类的贡品,于是有样学样,来之前顺路去军人服务社买了点东西,当他问起有没有酒的时候,好心的老板悄悄的指了指门外虎视眈眈的纠察,小声说:“风紧扯呼,无法交易!”并暗示可以晚上熄灯后来。
于是只好买了些平日里爱吃的零食,当丁聪点燃三支香烟摆到王平的墓碑上,一转头看到陈严已经从塑料袋里拿出三瓶营养快线、三条奥利奥、三罐乐事薯片整整齐齐的摆在地上,不禁大跌眼镜。
丁聪一捂脑袋,看戏般的问道:“你这是干啥?”
陈严一副明摆着的表情,眨眨眼说:“我们这也算是来扫墓的吧?总不能空着手啊?”
丁聪是军人,经受过严格的训练,无论多好笑,他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终于“哈哈”大笑起来,猛然想起在烈士陵园有点不合时宜,于是强忍下想笑的冲动,硬憋之下却牵痛的伤口难受,不由得剧烈咳嗽起来。
陈严也发现自己带来的“贡品”与周围的环境有点格格不入,于是无奈地说:“想笑就笑吧,别憋坏了,反正王平也不会怪你的。”
一想起王平,丁聪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问道:“叫我来干什么?”
陈严把属于王平的录取通知书递过去,丁聪的表情严肃起来,长叹一口气说:“王平心心念念的军校,可是他牺牲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前一天,终究是造化弄人啊!”
“现在有一个想法,我永远也不想离开部队了!”陈严突然说。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丁聪不由得问:“你什么意思?”
陈严望着王平的照片,不禁探手上去抚摸,说:“王平是为我俩牺牲的,他想穿一辈子军装,这样算来他的愿望达成了!但是,我想把王平未完成的目标继续下去,不仅要在“空降兵·突击”上夺魁,还要当一辈子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