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天刚蒙蒙亮,父亲就起床放鞭炮,村子里的鞭炮声此起彼伏,响彻云霄。
又过年啦!
被鞭炮声吵醒后,我躲在被窝里不想起床,得知过年没有新衣服穿,我从昨天晚上就开始不高兴了。
若是往年,吃过年夜饭后,母亲就会拿出新衣裳给我们换上。家里为过年准备了许多零食,年夜饭之后,一直到大年初三,母亲都允许我们随便拿随便吃。到了临睡前,父亲会拿着一叠面值两角的崭新票子,给毎个孩子各分三张,这是他给我们的压岁钱。母亲还会在我们的枕头边,放上两个红红的桔子,祝愿我们在新的一年里健康快乐。
以往过年,我的确很快乐。
但这一年的春节,我和妹妹们都没有新衣服穿,我爱吃的麦芽糖也煎得少了,压岁钱由三张变成了一张,放在枕边的桔子,也只有一个。
母亲准备好早饭,到房间里来催我起床。她给两个妹妹穿好衣服,见我还赖在床上,就笑着过来掀开我的被子:
“今天过年,要高高兴兴的。起来吧,依姊给你穿衣裳。”
母亲拿着一件紫色的格子上衣,使劲地往我身上套。这件衣服是去年过年穿的,已经明显小了,袖子短了一大截,前襟的扣子勉强可以扣上。我的衣服本来就不多,冬天就两件换洗的,穿了那么久,这件衣服已经旧得快要看不出原来的色彩了。
前几天蓉子和阿玉就和我约好,过年的这一天,我们三个要穿着新衣裳,口袋里要装满零食,我们边走边吃,要从村头逛到村尾,然后再去晒谷坪跳橡皮筋,就像往年过年一样。想到蓉子和阿玉都穿得漂漂亮亮的,而和她们走在一起的我,却只能穿着这么难看的旧衣裳,我难受得都快哭了。
母亲见我嘟着嘴,也是一脸歉意。她一边给我穿衣服,一边安慰我:
“等过端午,依姊一定给你做一件新衣裳。”
那个年是怎么过的,蓉子和阿玉什么时候来叫我,我有没有与她们一起出去玩,这些我全然没有了印象,唯有早晨的这一幕,至今难忘。
过完年后,四妹的养母林婶婶带着四妹来拜年。四妹穿得可漂亮了,衣服和鞋袜都很洋气,一看就知道是从县城百货商店里买来的。母亲对林婶婶说:
“你可真舍得买,阿珠穿的这一身,挺贵的吧?”
母亲从未给我们买过百货商店的服装。我和妹妹们穿的衣服,多数是大姐二姐穿过的,春节和端午给我们做的新衣裳,也都是买了布请裁缝师傅到家里来做。母亲说自己买布做衣服省钱。
林婶婶告诉母亲,四妹的衣服鞋袜都是林叔叔买的,说林叔叔太喜欢这个孩子了。
母亲和林婶婶关系极好,两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说到四妹的新衣裳,母亲忽然叹了一口气:
“过年那天,清丫头因为没有新衣裳,早上起来就嘟着嘴,我看了真是难受……”
说到春节早上的那一幕,母亲声音有点哽咽。她告诉林婶婶,盖新厝花完家中所有积蓄,二姐悔婚要退还男方的彩礼钱,还是找亲戚们借的。
“信用社的那一点收入,我都用来还债了。我想下面的这三个还小,今年过年就将就一下吧,没想到清丫头长大了,知道爱美了……”
听了母亲与林婶婶的对话,我才知道,那天早上我难受,也让母亲难受了。
这一年是1973年,我九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