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不大,没有单独的庖屋,于是就在外屋里搭了个灶,既当过堂又当厨房。
他的异族小娘子阿丽,此刻正往灶里添柴。
胡四条走进外屋,站在她背后调笑道:“好香啊,怎么,你娘家又来人了?”
阿丽回头,用带着异族口音的唐话问:“你就回来了,你怎会知道有人来?”
胡四条语气酸溜溜地回:“我家娘子平时才不舍得为我们父子俩做抓饭呢。”
阿丽嗔怪地白他一眼,压低声音说:
“是你舍不得吧,瞧你悭涩的,是我表兄来了,这肉可是表兄带来的,没花你家钱。”
“云州那个?”
“不,长安的,他跟家人从小在长安生活。”
胡四条第一次知道阿丽竟然还有长安的亲戚。
长安,那可是富甲云集的地方,是全部大唐人的梦想。
他这辈子是没机会去了,能听一听长安的新鲜事也好。
胡四条赶紧走进内屋,想跟大城市来的亲戚热络热络。
他进去后,看见三名身穿翻领对襟袍服的异族男子坐在炕上,两高一矮。
矮个消瘦那人此刻正抱着他儿子胡巴逗弄。
一大一小叽里哇啦地讲的是突厥语,胡四条是一个词也听不懂。
“呃……内兄?”
那人抱着胡巴笑着站起身,以标准的唐话热情喊道:“妹婿,你叫我阿巴斯就好。”
“阿巴斯?”
“四条。”
屋里四个大男人全笑了,见面氛围异常轻松。
胡四条挨着阿巴斯坐下,本想将儿子抱过来,怕他闹到客人。
可胡巴不干,搂着阿巴斯的脖子不撒手,胡四条也只得作罢。
第一次见面的亲戚,大都不熟装熟,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啥都问。
没一会胡四条就了解到阿巴斯跟他两个朋友是从长安过来贩马的。
胡四条作为本地人给出建议:“边塞的好马除了军队马场的,就是回鹘人牧区的。”
“我正想去回鹘人的草场买。”
“现在怕是出不去啊,我回来时看见突然封城了,也不知会封到何时。”
“封城?”
三个异族人彼此对视一眼,没说话。
这时,阿丽的饭做好了。
不只抓饭,她还煮了四根羊腿,也是表兄买的。
胡四条呵笑:“内兄来我家,本该我们招待,还让兄长破费。”
“是我们打扰,如果封城还不知道要打扰几日。”
“兄长哪里话,我家西屋空着,你们尽管住下好了。”
胡家难得这般热闹,六个人坐在炕上吃得热火朝天。
胡四条吃抓饭还是不习惯用手抓,他拿出一根木匙挖着吃,并强迫儿子也要这样。
阿巴斯和他两个朋友看得摇头直笑,他们从腰间拔出一把小刀,一块一块地分割羊肉。
阿巴斯一边割一边喂旁边馋嘴的小胡巴,很是宠溺。
突厥人都习惯随身携带解食刀,剔骨割肉都很方便,胡四条开始也没感觉到怪异。
直到他不经意瞥见阿巴斯和他朋友的刀竟然是双刃的。
另一边刃不明显,是锯齿型。
胡四条微微诧异,这是匕首啊。
不过他很快找到了解释,这三人从长安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也许是为了路上防身吧。
席间,胡四条将牙兵抓走【哈耶羊头馆】掌柜和伙计的事情当做新奇事讲给几人听。
这可是一手瓜,保鲜的。
阿巴斯和他朋友听完后彼此看了眼,呵笑着没评价。
阿丽道:“世道真不好,幸好我刚才把门插上了,现在城里这么乱,万一歹人闯入民居怎么办?”
胡四条嘲笑:“要是平时就算了,今天咱家可是多了三个男人,哪个歹人敢来?”
他刚说完,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四条,你在吗?”
胡四条和阿丽都听出来,这是李老海的声音。
李老海是个木匠,平时做点小兀子、小盆子在附近卖。
这人四十多了还是条光棍,平时也没人照料,自己做饭自己吃。
他做一顿饭,不是借醋就是借盐,能把左右邻居家都掏空。
阿丽是个颇大方的女人,每次他来借,只要家里有都尽量拿给他。
胡四条不行,只要他在家,肯定会想法拒绝。
此刻听见李老海叫门,阿丽正要起身,被胡四条按住。
“我出去打发他。”
胡四条从炕上下地,走到外屋打开门。
门外李老海笑着问:“我家做菜油没了,想跟你家借点。”
胡四条堵在门口,没好气地回:“真不巧,我家也没了。”
“不会呀,我昨天借完还剩半罐呢。”
胡四条气得想骂人,他尽力声音平常道:
“今天家里来了亲戚,阿丽一高兴,就把半罐酥油全倒下去了。”
李老海一脸不信:“来个亲戚能用半罐酥油?”
“不是一个,是三个。”
“那确实不少,算了,我到别家去借吧。”
胡四条‘砰’地一声关上门。
他回屋重新坐到炕上,开始吐槽:“什么人品啊,借着过就能发财吗?”
阿丽啧啧指责丈夫:“可你省一点也发不了财啊,还不如借他呢。”
阿巴斯和两个朋友笑笑,不做评价。
几个人继续吃。
没一会,外屋再次响起敲门声。
又是李老海的声音:“你家有盐吗?我这次借盐。”
胡四条终于忍无可忍,他噌地从炕上跳下地,鞋都没穿就冲了出去。
他感觉这老头蹬鼻子上脸了,都是阿丽心善给惯出来的毛病。
胡四条怒气冲冲地打开门,没好气地大声问:“你到底有完没完?”
李老海难得歉意地笑了一下,说:“对不住了。”
胡四条皱眉:“啥?”
下一秒,他猛然感觉腹部剧痛。
一低头,看见一把匕首插在肚子上。
“……”
没等他喊叫出声,李老海用左手捂住他的嘴巴,将他按到门板上,动弹不得。
李老海的右手握住匕首手柄划动。
胡四条能清晰感受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肚子里流了出去。